師諸和聽到任飛鴻的話,目光一動,猜測是對方臨行前,天子曾有所囑咐。
——有本事的人,大多有些自負,若是換做厲帝時期,師諸和必定會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為理由拒絕,免得皇帝胡亂指揮,損傷士卒,不過他欽佩新帝的本領,西夷之戰時恨不能當麵請教,當下立刻委托任飛鴻籌謀布置。
任飛鴻笑:“此人心思焦躁,將軍且晾他兩日。”
師諸和頷首,他雖然安排甘維在營中住下,每天也與對方見麵,但對方一談到出兵的問題,便以虛詞推諉,隻笑道:“不必太急。”又道,“天氣如此寒冷,正該圍爐而坐,飲幾杯熱酒,又何苦大動乾戈。”
這時節的天氣其實還冷到沒到無法活動的時候,甘維一個文士都能外出,何況習慣了在外活動的兵卒,師諸和這麼說,自然隻是推辭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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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越發冷了,陛下該多添幾件衣裳。”
池儀取了件大氅來,給站在殿外遠眺的溫晏然披上。
溫晏然微微笑了下:“這裡又沒有風,少穿一些也不妨事。”
她剛剛從天桴宮那邊回來——原本按照大周慣例,皇帝過生日該寫點東西燒給列祖列宗,說明一下自己近來的工作情況,溫晏然因為西征的緣故錯過了自己的千秋節,就忘了這一回事,還是被大臣提醒後,才去簡單祭了一回祖。
將由舍人代筆的工作報告焚燒殆儘的那一刻,一條嶄新的提示刷了出來——
[係統:
支線任務[千秋長樂]結束,玩家成功存活,祝您遊戲愉快]
溫晏然:“……”
她看著早被忘到角落裡的支線任務,覺得係統有必要製造一個正在進行中的任務列表,免得玩家產生一些非主觀性的行動疏忽。
從天桴宮那邊返回後,溫晏然傳令工部,調了一份建平周圍的水道圖紙來細看。
建平作為國都的時間太長,各處水道多有淤塞的情況,溫晏然查閱了一下往年的記錄,發現許多一些皇室修建的池子不管是水位還是深度都遠不如當年,雖然年年清理,可惜效果都不顯著,溫晏然除了修建新水渠之外,也打算把舊河道大動一回。
池儀明白天子的想法,猶豫片刻,還是道:“西夷方定未久,朝中大臣恐怕會諫言陛下,要以安定生息為主。”
溫晏然抬頭,笑:“阿儀說錯了——不是恐怕,他們必定如此。”
天子公然調去圖紙,縱然不曾明言,大臣們也能猜得出皇帝的心意,他們倒也不是非要反對溫晏然整飭各類民生工程,可是人手不足確實是個難以越過的問題,新帝登基已有一年,各部官吏依舊沒有全部填滿,尤其是工部,主官是厲帝時期留下的老臣黃許,他水平十分有限,本來不該成為一部尚書,能夠在仕途上走到這一步,還得多虧了舊日領導心狠手辣手起刀落,乾掉了黃許所有有力的競爭對手,然而等勤政的新帝繼位後,黃許便顯出種種不足來,一時間心力交瘁。
袁太傅等老臣也在為此事憂慮。
一位袁府上的幕僚道:“陛下心中已有打算,卻遲遲不曾直言,自然是在等大臣們主動表態。”
袁言時皺眉:“這倒有些為難……”
已經放平心態的袁太傅用忠臣的思路替天子憂慮了一下,對方銳意進取是好事,然而太過急切,反倒容易遇上挫折,現在開始籌備清理之事,那大約是準備在開春後便征發役者,然而這樣一來,豈不會影響春耕?
今天袁府上的私下聚會並沒有王有殷的參與,一方麵是對方這段時間都待在禁中,另一方麵是作為舍人,一條非常重要的工作標準就是不可泄露禁中語。
——換在先帝後期,認真遵守人臣標準的士大夫其實不多,
不過王有殷雖然沒被喊去開會,心中也有些奇怪,她隱約明白東邊的真實情況,一時間有些驚訝於皇帝如今竟還有閒心考慮河道問題,莫非是得到什麼好消息麼?
其實這個時候,被師諸和派來傳信的使者還在趕路途中,不過溫晏然已經從[戰陣沙盤]上,提前得知了自己需要的情報。
山餘坡的軍營中。
屢次被敷衍的甘維一日比一日焦躁,終於忍不住,再度請求麵見師諸和,他一進門先深施一禮,然後開門見山道:“在下並非催促將軍,如今雖已入冬,幸而不曾下雪,若是快馬趕路,趕在年前將山匪剿滅,豈不是大功一件?若是開春後再動身,豈不會誤了盧嘉城來年耕種?”
師諸和聞言,微微笑了笑,道:“其實師某已經與幕僚商議過,盧嘉城外山匪過多,如今未知虛實,不好動手,何不等在下前往右營後,再帶東部本地兵馬過來圍剿。”
甘維聽見師諸和的話,麵色微變,他還想說些什麼,卻在對方的目光下不得不選擇沉默。
他終於意識到,師諸和此人性情與他們想的有些不同,對方居然根本不打算去找宋南樓調兵,而是準備等抵達右營後,帶東部的人馬過來圍剿。
甘維隱隱有些猜測,師諸和與宋氏之間的關係或許並非外人所見的那般融洽。
但無論對方是單純的敷衍,還是不想將功勞分給前營,僅僅是不肯出兵盧嘉城一事,就足夠讓東部那些準備以逸待勞的叛軍焦頭爛額。
過了一日,甘維再次請求跟師諸和見麵,一進帳就單膝跪地,將姿態做足,然後道:“對於盧嘉城之事,在下有一計獻於將軍。”
師諸和道:“甘君不妨直言。”
甘維道:“此計與盧嘉城葛氏一族有關,他家的情況外人或許不知,但同在城中,我們甘氏卻清楚,當日那葛氏姐弟說是分家,實則在暗中依舊有些勾連,因為山中氣候濕冷,葛賊的妻兒難以忍耐,便被悄悄送回了族中照料,若是將軍能以他們做人質,不怕葛賊不望風而降。”
為了哄勸師諸和立刻出兵,甘維也算花了心思,依他所想,此人遲遲不肯出兵,不過是覺得單憑手上這些人馬無法對抗山匪,又不肯去前營求援,所以便提供了一個能輕鬆平定山匪的方法,隻要師諸和依言行動,兩邊交上了手,之後發展,便不由對方一個人說了算數。
師諸和雖是打定主意與甘維做戲,在聽到對方這番“出謀劃策”後,依舊險些沒能繃住表情,當場笑出聲來,此人哄騙得如此不經心,師諸和也稍稍調低了自己的水平,他看著對方,先刻意收斂了笑意,然後肅然道:“甘君剖心相待,師某也不瞞你,我打算繞開盧嘉城,換一條路前往右營。”不等對方開口,又道,“師某初至右營為官,軍中上下自然不肯服我,必得做些事情紮穩根基,是以在下已經打定主意,用右營之兵來平此山匪。”接著拱了拱手,正色道,“雖然暫時無法抽身前往盧嘉城,不過甘君今日獻計之德,師某一定謹記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