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人都知道,近來天子總是召戶部官員覲見。
溫晏然是為東部之戰做準備,起碼今明兩年,那邊稅賦顯然已經指望不上,台州之戰因為結束得乾脆利落,損耗還不算大,戰後清查出來的隱田隱戶可以聊做添補,然而東部百姓數量遠多與丹台兩地,一旦當真動手,必然會帶來極大的損失。
哪怕是她這樣不通兵事之人也明白,兵馬未動糧草先行,後勤事務極其繁瑣也極其重要,東部已經磨刀霍霍,旦夕間便要舉事,溫晏然總不能讓前線將士餓著肚子打仗,因為西夷之事加班加到生了兩回病的盧沅光,又得投入到新的工作當中,她歲數不大,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紀,然而自從台州之戰開始後,就生生累瘦了一大圈,寬大的官袍套在身上,竟顯得有些支離。
溫晏然深覺手下可用之人太少,便打算按照之前選拔擅長水利人才的方式,再選拔一些擅長算術的人才出來。
她仔細查問過,發現這個時空並沒有《九章算術》的存在,而建平這邊的雖然有不少算術方麵的資料存留,但卻缺乏規範的體係。
“阿絡,你帶太醫去盧卿府上看看,這兩日讓她在家中先好生歇歇,等病好之後,朕還有用她的地方。”
自打盧沅光從侍郎搖身一變成為尚書後,她原來的位置就一直空缺,為了更好地給下屬們安排工作崗位,溫晏然乾脆先設了一個戶部內部的簡單考試,以田畝衡量,糧食折換,稅賦攤派為題目,又加了幾道幾何題跟二元一次方程,親自擬了份卷子,打算測驗一下這些人的本事。
忠心耿耿的宋禦史大夫聽聞此事後,十分替皇帝擔心——術業有專攻,世上的人能有一技之長就算難得,如今新帝已經算是難得的資質超逸之輩,不過朝堂之術算是自幼耳濡目染,兵法行軍屬於天賦,然而算學則必要仔細研習才能有所得,天子才上了幾天學,袁言時等人為陛下講解的大多還是經學等治國之道,皇帝就算了解過一些算學的內容,又哪裡能與部中積年的老吏相提並論,再加上盧尚書病假在家,萬一天子因此暴露了短處又該如何是好。
工科畢業的溫晏然沒能體會到宋禦史的內心活動,出完試卷後,安排下時間,又讓池儀監考,時候還抽了點時間去親自批閱。
宋禦史特地打聽了一下戶部那邊的情況,下屬過來回稟,說是考完試後,戶部那些官吏們的麵色並不大好看,若是繼續追問的話,要麼以袖掩麵,要麼仰天長歎。
得到消息的宋禦史自動忽略了天子在經典以及禮儀上遠低於朝中人士平均水平的表現,堅信大周天子果然乃是天命所歸,所以才如此學識淵博,深不可測。
西雍宮內。
溫晏然看著卷子,默默深呼吸。
大周能高壽的皇帝不多,上上任天子的諡號甚至直接就是“悼”,溫晏然本來覺得那是因為當前時代醫學水平不夠發達,現在想想,也有可能是她那些同行們一旦表現得得比較勤政,就容易被手下人的工作水平戳中怒點。
——大周的官吏選拔方式並不科學,雖然存在科舉製度,然而整套流程形同虛置,每次開考時前來應考的人員並不多,對於大部分士人來說,他們主要還是通過舉薦的方式往上走,也正因此,很多官吏的專業水平難以滿足工作需求。
溫晏然出卷考察之前,僅僅是想了解一下戶部人員的大致水平,沒料到中樞一地的官吏,居然會交出這麼一份錯漏百出的答卷。
她此前心理的預期值是戶部官吏平均答題正確率應該在70%以上,然而批閱下來後,卻發現正確率隻有40%左右。
其中有一個基本算是交了白卷的人,乃是宋氏出身的士族,溫晏然讓市監去核查了一下履曆,此人能在戶部為官,倒不是有什麼不可言說的私相授受之事,從出仕到賦職的整個選拔流程都完全符合朝廷標準,當事人經典禮儀都足夠嫻熟,品德也不差,遇見疑難之事還會請教部中老吏,之所以卷麵分數低……隻是單純的無能而已。
天子將奏報合起,輕輕扣在桌麵上,唇角依舊帶笑,目中卻沒有絲毫暖意:“‘知人者智,自知之明’,此人懂得適時向人請教,也算是‘明’了。”
皇帝並沒有出言責備任何人,池儀張絡卻從對方話中感到了一絲含而未發的鋒銳之意,殿中內侍聞言,更是垂首肅立,不敢發一聲。
溫晏然靠在身後的軟墊上,下旨:“召太學祭酒入宮。”
這一任的太學祭酒乃是宗室出身溫繼善,他此前也曾入宮為天子講解過禮儀方麵的學問,自身學識雖然不錯,卻也算不上第一流的出色人才,隻是因為宗親身份,才坐穩了這個位置。
溫晏然給人賜了座,直接道:“朕發現,如今朝中官吏大多嫻於經典卻疏於算學,為官者不通細務,便容易為下吏所欺瞞,是以今後要在太學中加設算學一科,定期考核。”又道,“舊時字符不便學習,朕翻閱典籍,從中整理了一套新的數字符號,還得有勞祭酒,選人教授那些太學生。”
作為一個最終目標是昏君的玩家,溫晏然本來不想冒著成為明君的風險推廣阿拉伯數字跟常用數學符號,但相比此事,加班顯然更加令她痛苦……
建州盧氏家傳算學廣為知名,自覺算數水平不夠出色的太學祭酒第一時間去盧氏府上拜訪,想請其族中俊才至太學中充當算學博士一職,盧沅光本在養病,翻閱過那些符號說明後,直接披衣站起,拿著紙張,去請教姨祖母盧中茂。
盧中茂年輕時就以才學出色聞名,隻是運氣不好,最適合出仕的年紀橫跨悼帝厲帝兩朝,最終決定在家閉門讀書,閒時教授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