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言時見狀,也不再多話,靜候天子吩咐。
溫晏然在思考,洛南那邊為何想要這樣一紙冊封。
南濱那塊地方的大小勢力自專已久,對它們來說,大周的威信正在逐年下降,如今那陳姓賊寧願俯首稱臣也非要討來一紙詔書,自然是因為南洛內部情勢嚴峻,想要維係自身的統治,就必須尋求外部的支撐。
溫晏然緩緩道:“先帝厚待南濱,卻未見洛南有感念之意,至於逆賊陳氏,弑君篡權,更是不堪教化,朕焉能冊封此人?”她麵色並不嚴峻,但落在大臣們的眼中,卻顯出一絲天威凜然之意,“他想要國書,那朕就寫一封給他。”微微揚聲,“杜卿。”
舍人杜道思出列,垂首:“陛下。”
溫晏然一字字道:“替朕擬旨,洛南偽主乃逆賊所立,今當廢為庶人,從樊氏宗族中令擇賢才為君……”頓了下,詢問,“上一代南洛國君,還有多少子女幸存於世?”
這個問題其實已經超過了一般舍人的知識儲備範疇,還好杜道思也是南地人,對周邊情況時時留意,才能及時給出答複:“除了最幼者之外,還有二女一子。”
溫晏然也不細問,頷首:“既然如此,就選最年長的那一位為國君,至於陳氏,將之免官去職,然後公議其罪。”
對於擅行廢立之事的權臣來說,一旦免官,基本就等於被宣告了死刑,這等人物,一旦被逼到絕境,自然會拚死反撲。
袁言時忍不住勸了一句:“若是陛下允可洛南之事,那不費一兵一卒,便可收複南濱。”
溫晏然對這位忠臣倒一直很客氣,笑道:“太傅所言,自然有理,隻是此賊乃是悖逆之臣,他對國主不忠,焉能忠於大周?今日歸附,正是為了來日反叛,豈能給他緩和之機。”又道,“朕欲傳令懷仁將軍,取賊人首級,遍傳南濱諸國,以為後來者戒。”
依照溫晏然的判斷,洛南內部的情勢的危急程度,實在已經到了一觸即發的地步,陳故達能行廢立事,所掌控的力量必定不小,但他亟需外部支持,就證明反對他的勢力也不可小覷,如今大周給了反對方法理上的支持,兩強相遇,自然不死不休。
而且近在慶邑的蕭西馳既然選擇寫信過來,顯然是準備做點什麼的,溫晏然離南濱太遠,無法了解當地的準確情況,便選擇相信蕭西馳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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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桴宮。
道官按理來說不應涉及朝中事務,隻是當今天子信重國師,所以宮中關於各類新聞到的閒談才多了起來。
如今洛南的國書已經遞到了建平,天子不但給出了回複,還將回複公之於天下,讓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準備誅殺南洛那邊的竊國賊寇。
不少人因此心中惴惴——西夷與東地平定未久,天下間居然又要開始打仗了麼?
皇帝行事風格過於強橫,雖然其人繼位以來百戰百勝,也難免使下屬憂慮她窮兵黷武。
溫驚梅也知道近來宮中人多喜談論前朝事,囑咐左右:“如今宮中道官多有心中不靜之人,這段時日早晚課再增加半個時辰,直到九月再停。”等身邊人離開,這才微微歎息了一聲,“都是庸人自擾罷了。”
當日皇帝雖然喊了袁太傅過去議事,卻沒喊盧尚書一道,就算溫驚梅此等不怎麼了解兵事的人,也曉得兵馬未動糧草先行的道理,天子不曾考慮後勤供給的問題,就意味著即便會發生衝突,也是局部衝突,很難影響到中原一帶。
“兄長一向見事極明。”
就在他思忖之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外麵傳來。
溫驚梅所在之地乃是天桴宮腹地,他早就傳令下去,這段時間不許接待朝臣,按理來說,現在不會有預料之外的訪客,然而外麵那一位不同——作為大周皇帝,不管溫晏然突發奇想去哪裡,都很難遇上不給她開門的人。
穿著玄底銀線鶴氅國師本在窗前煮茶,聞聲站起,然後轉向大周君王的方向微微俯身。
溫晏然步入殿內,隨意道:“大約得先打過一場,然後陳兵在側加以威懾,等他們兩敗俱傷後,再去收拾殘局。”看一眼國師的神色,笑,“其實朕也隻是猜測而已,橫豎慶邑有蕭卿在,不必朝廷多加乾涉。”
許多人都認為,當今天子是一個喜好攬權自專之人,但在溫驚梅眼裡,若是遇見需要放手的時候,皇帝本人也放手得格外爽快。
而且南濱一帶距離中樞也實在太遠。
想要控製地方,就必須存在一定的兵力,大周之前的皇帝曾在各地設置兵屯,此外還有中、前、後、左、右五處大兵營。
其中中營兵馬最多也最強,至於另外四營,雖說以前後左右為號,但在位置上,其實都是離中樞更近,營中主將也多從世家大族中選派。
這其中也有一定的顧慮,萬一兵營離中樞太遠,當地主將又有意謀反,那立刻便能成割據之勢,大周的做法一直是半拉攏半打壓,比如武將的升遷之路相對容易,但在地位上,一直比同品級的文官要低。
溫驚梅其實也考慮過蕭西馳割據一方的可能性,不過處於職業習慣,在大部分問題上,他都始終保持沉默。
溫晏然倒是看出了對方的思慮,略略思忖,然後實話實說道:“其實隻要天下太平,蕭卿便一直是名臣良將。”
溫驚梅:“陛下知人善任。”
書桌上擺著一盤殘局,溫晏然說話時,自然而然地坐在邊上,以手支頤,認真研究起棋局的走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