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送至京城的,除了陳故達本人的人頭之外,還有洛南國中的重寶,以及他們國中的貴人,名義自然是到建州“友好交流”,不過明眼人一看便知,那隻是過來充當人質。
殿上群臣見狀,一時間都屏息凝氣,尤其是從北地來的人——北地人口多,士族也多,各種勢力盤根錯節,皇帝繼位後,一直不曾對此地下手,他們本來以為天子是心中忌憚,擔心當真開戰後,會使得國本動搖,今天看見懷仁將軍的壯舉,背上一時間爬滿了冷汗。
這位小皇帝絲毫不怕事,有能耐,也有魄力,換做先帝時期,洛南一地肯上表求冊封,已經算是一件大喜事,如今分明有歸順之意,卻還是被天子被找了個由頭,將其國中執政如殺雞宰羊一般輕易處死,然後梟首示眾。
天子笑了一聲,讚許道:“懷仁將軍深得朕意。”
此番征討洛南之戰,實在是贏得輕巧至極,眾人皆知,皇帝連後營兵馬都未曾調動,僅僅出動了衝長一部,就將對方折騰了個天翻地覆。
其實洛南也不算微末小國,在南濱那邊,反而稱得上是比較大的一股實力,眾人在心中琢磨了一下洛南的國力,覺得皇帝此舉已經不是殺雞儆猴,而是在殺猴儆猴。
她能短短數月內打敗洛南,自然能在短短數月能打敗旁的國家。
烏流部使者悄悄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慶幸部族首領行事姑且算是謹慎,不管私下怎麼做,明麵上從未跟大周撕破臉,決定等輪到自己出列時,一定多說幾句歌功頌德的話,免得讓小皇帝覺得他們不夠恭敬,再派人過來攻打。
蕭西馳的使者退下後,禮官再度唱名,另一位南地使者走上殿來,稟告當地的祥瑞事件:
“……從開津河中挖出古碑,上頭刻有篆文,寫著‘光耀昭明,神靈嘉祥’八個大字……”
昭明乃是天子親自定下的年號,如今居然出現在古代碑文上頭,落在不懂地方官吏討好天子手法的人耳中,多半會以為是大周國運昌隆。
此人說得情真意切,若非溫晏然早知大周氣數將儘,說不定當真會心中動搖。
使者說完後,恭恭敬敬地再拜而退,宋文述多看了此人幾眼,他想了起來,此人方才提到的那條河道,也是運河預定的必經之地之一,此時提起,難免讓人想到皇帝從東邊大肆征發民力的事情。
對於皇帝要修運河之事,朝中固然無人出言反對,卻也不是人人都真心認同,不少老成持重的大臣都認為,如今天下間的亂象漸漸平複,正是該輕徭薄賦,讓百姓們好好修生養息個幾年,天子有進取心是好的,但也不宜操之過急,隻怕之前的戰事的勝利讓皇帝養成了好大喜功的性子,豈不把大好局麵毀於一旦?
其中最要緊的一點自然是大肆征發青壯,必定會造成糧食減產,再加上那麼多張役者的嘴要吃飯,也需要消耗大量的糧食,如此一來,已經安定下去的地方,也會再度動蕩起來。
宋文述心中思緒萬千,隻是麵上不顯,反正皇帝也應允了,先修一段看看情況,若是情況果然不好,他再上諫也不遲。
又上來了幾人之後,終於輪到了青州的使者。
青州位於大周南部,是後營所在之地,使者出列後,恭恭敬敬地彙報道:“今年後營將士奉陛下之令,在南地開荒挖渠,使得闔境豐收,每畝收稻穀二石三鬥……”
話音未落,許多人已經齊齊失色,連宋文述這等穩重的老臣,都險些揪斷了自己的胡子。
在這裡,石同時具有重量單位跟容量單位兩個意義,按照現在的標準計算,一石約等於93到94斤,而在正常情況下,南邊稻穀的畝產在一石八鬥左右。
也就是說,今年南地糧食增產了約莫三成。
禦座之上,溫晏然目光微凝——開荒也罷了,但為什麼說是奉她的命令?她有說過讓後營這麼乾嗎?
珠旒很好地擋住了天子的神情,沒讓大臣們看出她麵上一閃而逝的困惑之色。
幸好青州使者除了羅列數據外,還說了大量的溢美之詞,也讓溫晏然慢慢聽明白了,後營那邊為什麼說是奉她的命令。
當初溫循等人聽她的話去收拾釘螺,為了能充分殺滅這些小動物,直接燒掉了沼澤上的雜草來製造高溫,同時為了避免死灰複燃,還挖了溝渠,將沼澤中的積水排空,如此一來,原先隻能閒置的地方,自然可以被用來莊稼。
等今年收獲的時候,他們又發現了一件事,曾經燒過雜草的地方,莊稼的長勢比其它地方更好。
大周早已經開始使用草木灰,隻是原先大多是用草木灰來洗衣服,用來種田的反倒不多,溫晏然私下研究了一段時日,才意識到症結所在——如今常有的農家肥都是人畜的糞便漚製的,而糞便發酵時呈弱酸性,草木灰則是堿性,兩者若是混合在一起使用,反而會導致肥力降低,而南邊那塊地方,因為要杜絕吸血蟲的蟲卵四下散播,對各種五穀輪回之物都做了銷毀處理,反而凸顯出了草木灰本身的效果。
溫晏然:“……”
南邊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係統居然也不提醒她。
溫晏然鬱鬱地想,南邊的增產問題她已然無法阻擋,不過眼下開出的荒地都屬於官田,她打算將其中一些田地授予平民,並在這些土地上推行攤丁入畝的措施,如此一來,肯定會與當地豪強產生矛盾,再配合上運河的事情,不怕自己引不起南地的反感。
溫晏然在腦海中思考了一下後續的工作安排,覺得眼下的情況雖然可以補救,但自己多半又得繼續加班了……
殿中的大臣們跟皇帝的感想自然完全不同,糧食增產乃是一件大好事,他們已經從東地的叛亂中體會到了民不聊生的可怖之處,自然希望天下能夠繼續安穩下去。
坐在宋文述身後的王齊師暗自忖度,覺得陛下實在是天命所歸,若非如此,她的運氣又怎麼會如此之好?
等南邊的好消息依次被彙報完後,便輪到了東邊。
大戰之後容易出現盜匪,不過還未造成太大的禍患,就被師諸和等人派兵招撫了一大半,剩餘的頑固份子,也都遭到了他們的無情剿滅。
——師諸和為人謙遜,遞上奏表的時候,通常會將許多功勞推讓給身邊的副將,他之前帶兵平叛的時候也常這麼做,隻是當今天子慧眼如炬,事後總會賜下與他真實功勞相當的獎勵。
東地使者一個個上來,終於輪到了承州這邊。
使者出列上殿,先行了一禮,才道:“今年叛亂既平,生產重興,田中之粟畝產近三石……”
話音未落,殿中的驚歎之聲便四下響起,顯然是許多大臣的心情已經震驚到了難以壓抑的地步。
在往年,就算是好年景,東邊一畝田也不過能收獲兩石粟米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