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瀾沒聽到他的喃喃自語,轉頭再次看向了院子裡的月亮門。
一個看上去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
看到軒轅無殤,他愣了愣,腳步變得有些遲疑。
“我先去睡覺,你們聊。”
軒轅無殤適時站了起來,拖著疲憊的身子離開。
李天瀾也站了起來,他泛白的嘴唇勾起,笑容有些勉強,但卻發自內心:“真哥,坐。”
“打擾陛下了。”
李真來到李天瀾對麵坐下。
“叫我名字就行。”
李天瀾搖搖頭:“我讓人再泡壺茶。”
“不用。”
李真下意識的擺了擺手,主動拿起茶壺和嶄新的茶杯給自己倒了一杯:“這就挺好,沒必要。”
不等李天瀾說什麼,他主動喝了一口。
李天瀾看了他一眼,坐下來的同時把香煙推了過去,直接問道:“真哥有事?”
李真略微猶豫,帶著遲疑。
李天瀾看著他,似乎明白了什麼。
李真算是李氏的老人之一,同時也是那片邊經營地之中,李天瀾最熟悉的人之一,但是他並不能算是李氏的嫡係。
他的實力在那批老人中也不算起眼,燃火境巔峰的實力,甚至還不到巔峰,李天瀾在營地時聽他說起過他的身世。
李真的父親,才是李氏真正的嫡係力量,在李氏最巔峰的時期,跟李狂徒私交極好。
如果當初李氏沒有崩塌的話,李狂徒會在邊禁君團第一任君團長的位置上進入議會,然後離開,李真的父親很有可能會成為東城皇圖的接替者,就算爭不過東城無敵,至少也會是邊禁君團的二號人物。
而也正因為如此,隨著李氏的崩塌,李真的父親也是第一批被清算的人之一。
李真當初就是跟著父親隨李鴻河去邊境的。
邊境第二年,李真的父親隕落,那一年他還不到十歲,沒了至親,他在李氏營地像是一株野草。
好在已經足夠落魄的營地足夠團結,所以他的成長還算是順利,李氏整體也沒把他當成是外人。
但他確實不是李氏的嫡係,也沒有過跟其他人同生共死的精力,因為父親的關係,所有人都把他當成了小輩孩子。
所以很長一段時間裡,李真可以算是李氏營地裡的孩子王。
當然,李氏營地裡也沒幾個孩子。
李真算一個。
李往生算一個。
李天瀾算一個。
當時還有一個小姐姐。
四個人,沒了。
小的時候,李天瀾閒暇是就喜歡跟在李真後麵到處跑,那個時候沒什麼少主和屬下,嚴格說起來的話,李真可以算是李天瀾最熟悉的人之一了。
隻是隨著李天瀾越來越大,越來越沉默,雙方的距離無形之中就遠了,從李氏離開營地到現在,李天瀾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過李真。
現在他叫自己陛下...
李天瀾笑了笑,端起茶杯喝茶。
微苦的茶水突然變得無比苦澀。
李真坐在他麵前,怔怔的看著他,還是沒說話。
“真哥是要走吧?”
李天瀾低聲道。
他有足夠的心理準備麵對這一切。
在昨晚的會議上,他的承諾也是認真的,同時也是最合理的。
李氏最落魄的時候,所有李氏老人都可以團結在一起,這是因為生存帶來的壓力,團結是為了活著。
而如今李氏已經成功離開那片營地,苦了這麼多年,每個人心裡會有自己的打算,完全是人之常情。
加上李天瀾又殺了李狂徒。
無論這件事情到底有什麼內情,殺了就是殺了,且不去說這些老人心裡會不會理解,麵對殺了李狂徒的李天瀾,他們難免會覺得自己效忠了一輩子的李氏開始變得陌生。
這些都是很正常的心態。
李天瀾也能看到他們眼裡那種複雜的情緒。
所以他給出了承諾。
李真是第一個來找他的,但絕對不是最後一個。
“我...”
李真張了張嘴,遲疑了數次,才苦笑道:“是的,我打算離開,出去看看。”
似乎是怕李天瀾誤會,他擺了擺手,勉強笑道:“不過,陛下,嗯,天瀾...你彆誤會。
對你我是沒什麼意見的,隻是,在邊境待了那麼多年,之前沒覺得什麼,但出來之後,才覺得世界很大,所以...嗯,我一個燃火境,說是燃火境巔峰,實際上還是有點距離的,這種實力,其實留不留,都是這麼回事,而且...我...”
他有些語無倫次。
李天瀾突然笑了起來。
“不說這些。”
他看著李真,笑道:“真哥,我能理解你,這是心裡話。”
他看著對方的臉龐。
那張還不到四十歲,但看起來卻仿佛接近五十歲的臉,看著他黑發中夾雜的霜白,看著他臉上的局促和緊張。
他的聲音變得更加溫和:“很小的時候,我就說過,總有一天我會把你們都帶出那片營地,讓大家都過上好日子。
我可沒說一定要讓大家聚攏在我身邊對我效忠這類的話。
好日子是什麼呢?”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輕聲道:“覺得開心的,就是好日子。
你們都是李氏的老人,但不是李氏的奴隸。
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你們都是自由的。
你們想留下來,我會尊重你們的意見給你們安排妥當。
你們想離開,隨時都可以,缺什麼都能跟我說。
咱們在那片營地待了那麼多年,受了多少苦,出來就要享多少福,應該的,都是應該的。”
李真沉默下來,他看著李天瀾,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打算去哪看看?中洲風景不錯,國外也可以。
想好在哪安家了嗎?有什麼要求,都可以跟我說。”
李天瀾問道。
“具體也沒什麼打算。”
李真點燃了一支煙,有些茫然:“小時候還記得聽父親說過,我們家在燕趙,先去燕趙看看吧。
再然後,出國到是沒想過...
我打算四處走走,最後可能會回老家,做點小生意什麼的。”
“挺好的。”
李天瀾點點頭:“我讓人在老家給你安排兩套房子,做生意的話,可以...”
他語氣頓了頓,原本想說可以借助盛世基金的渠道,但隨即意識到自己已經跟盛世基金在沒有任何關係。
“做生意的話,可以走豪門集團的一些渠道,不過不管怎麼樣,都是需要本錢的,你的支票呢?”
李真沒矯情什麼,他相信李天瀾的承諾,所以直接把填好的支票遞了過來。
李天瀾低頭看了下,一百萬整。
一百萬,一百萬...
李天瀾笑了笑:“少了。”
“你要沒離開天南的話,我不會跟你客氣,因為知道你不缺錢,現在...”
李真搖搖頭:“你這邊也是剛起步,沒必要,一百萬,足夠我做點生意了。”
“我這都快到終點了啊真哥,算什麼剛起步?”
李天瀾點了點支票:“留在我這裡,回頭給你加兩個零。
這點錢我是不缺的。
還是那句話,既然我們都出來了,讓每個人富可敵國不容易,但過個好日子總是沒問題的,過好日子,錢必不可少。
我給你們每個準備離開的人都準備了一張卡,支票是你們現在就能帶走的錢。
至於卡,等以後我們有自己的產業了,不管是我還是如是誰做主吧,今後每年都會往卡裡打一部分錢,算是分紅,不用多說。
我不知道你們對我的身世有沒有猜測,這不重要。
現在我就算離開了天南,沒有了盛世基金,我李天瀾這個名字還是值點錢的。
退一萬步說,東城家族也不缺這點錢。”
李真嘴角動了動,默默的點了點頭。
“再留兩天吧,到時候大家想走的聚在一起,我給你們送行。”
李天瀾繼續說道。
李真嗯了一聲。
他明白李天瀾的意思。
兩天時間,李天瀾完成入職,可以說是最受關注的時候。
兩天之後,他給所有人送行,同樣也是警告每一個關注李氏的人:這些人離開李天瀾,跟李氏沒了關係,但跟李天瀾仍有情義。
這一枚護身符的價值,其實是不可估量的。
“如果...”
李真張了張嘴,隨即條件反射般的搖了搖頭,笑道:“不,沒有如果...”
他站起來,對著李天瀾微微躬身道:“就這樣吧。”
李天瀾不知道他要說什麼,站起身送李真離開。
他站在月亮門前,一直等到李真的身影消失,才重新坐回座位上。
茶已經涼了,李天瀾沒心思再喝,獨自一人默默的坐著。
李真的離開隻是一個開始。
會有越來越多的人離開李氏,開始自己的生活。
數百年的輝煌,二十多年的困苦,李天瀾帶著他們重新走到巔峰,然後任由他們離開,李氏以這種起起伏伏的方式最終平緩收場。
等到東城如是蘇醒,她執掌的李氏,在他的庇護下依舊可以成為豪門,甚至是頂尖的豪門。
李天瀾不知道這樣算不算是最好的結果。
他也不想去在乎了。
他看了看表。
十二點十分。
距離會議開始還有不到兩個小時。
同一時間。
雍親王府門口。
黑色的勞斯萊斯緩緩停穩。
車輛後排,大部分時間都是素麵朝天的秦微白此時卻化著精致的妝容,打開梳妝鏡,認真的塗抹著口紅。
白色的女士西裝,白色的長褲,黑色的高跟鞋。
長發披肩。
她看著鏡子裡的自己,抿了抿嘴唇,讓口紅變得更加自然一些。
“好看嗎?”
秦微白看了下在駕駛位上正襟危坐的騎士,輕輕笑了一下,明明很久都沒有休息的她此時卻莫名的多了一種神采飛揚的韻味。
“老板...”
騎士深深呼吸,不停的深呼吸。
“嗯?”
秦微白整理著自己的頭發。
“真的要進去嗎?”
騎士苦笑了一聲。
她沒看到李天瀾當時離開東皇宮的場景,可她是知道內情的,現在的情況是,李天瀾和自己的老板已經翻臉了,為此他甚至放棄了即將成為王朝的東皇宮。
這種任性的舉動背後,騎士看到的是極大的反感憤怒甚至是仇恨。
這種情況下,她和秦微白上門...
騎士不確定會不會被李天瀾趕出來。
“為什麼不進去?我們來乾什麼來了?”
秦微白語氣有些困惑。
我們難道不是來開會的?
騎士默默的想著,艱難道:“我覺得,陛下恐怕會不高興。”
以往在大部分情況下,老板最在乎的就是李天瀾的心情了。
“不高興就不高興唄。”
秦微白聲音有些慵懶,她側了側臉龐,讓鏡子照著自己的側臉,笑道:“他還能把我打出來不成?”
打你應該不至於,但我就說不定了啊...
騎士的內心戲極為豐富。
“其實,我覺得韓新顏說的有道理。”
騎士小心翼翼的斟酌著措辭,慢慢的開口道:“陛下現在正在氣頭上,也許,嗯,我是覺得,也許可以緩一緩,您和陛下都還很年輕,未來的時間還很長,所以...”
“我已經緩了一天了。”
秦微白精巧的鼻子皺了皺:“而且...”
她似乎想說什麼,但最終搖搖頭:“其實不止是韓新顏,還有其他人勸我,那個死胖子甚至說短暫的分開對我和天瀾都是好事,他還說要我相信命運,嗬,命運...”
騎士沉默著抿了抿嘴。
“我討厭命運。”
秦微白淡淡道:“我的人生,我的幸福,不需要命運來安排。”
“我喜歡的,我就是要通過我自己的方式來爭取,隻有我爭取到的,才是我的。
天瀾是我的。
他現在討厭的不是我。
我要他重新回到我身邊,不是因為我是誰,隻是因為我是我。
到時候,隻要天瀾接受我,我就可以取代她了。”
“走吧。”
秦微白推開了車門下車,將自己手裡的包交給騎士。
騎士站在她身邊,帶著遲疑。
秦微白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笑,輕聲道:“你單身這麼久,有喜歡的男人嗎?”
騎士愣了愣。
秦微白已經繼續開口道:“我現在心情很好,所以我可以教你一招,比如,怎麼追到自己喜歡的男人。”
“怎麼追?”
騎士嘴角抽搐。
秦微白輕笑一聲,邁著柔潤的長腿走向大門,腰肢搖擺,帶起了一陣幽香。
“無論男追女還是女追男,想要得手,最重要的一條秘訣就是...”
“不要臉。”
她腳步輕快的走進了王府。
門口的守衛顯然認識這位雪國亂局後短暫在這裡住過幾天的秦總,沒敢阻攔,甚至已經提前通知了管家。
不明內情的管家匆匆小跑過來,看著進門的秦微白,猶豫了下,微微躬身道:“夫人。”
“我找天瀾,你不用帶路,我認路。”
秦微白從她身邊走了過去,高跟鞋踩著石板的聲音滴滴答答,愈發輕快。
管家愣了一下,看著騎士。
騎士對她點點頭,跟在秦微白後麵,沿著王府的道路,輕車熟路的走進了屬於李天瀾的院落。
李天瀾正好從裡麵出來。
他已經準備提前去隱龍海。
李天瀾和秦微白走了個麵對麵。
看到她的一瞬間,李天瀾明顯愣了愣,眼神恍惚。
秦微白輕叫了一聲,加快了腳步,在李天瀾一臉懵逼的表情中直接撲進了他懷裡,雙手環住了他的脖子。
李天瀾的身體僵硬,他的表情在這一瞬間完全失控。
秦微白笑顏如花,笑吟吟道:“一天沒見了哦,你想不想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