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林木來公墓的頻率並不算高, 也就是一個季度來上一趟。
平時負責守墓的劉爺爺也會稍微幫忙打理一下這些墓碑,但到底還是不會特彆細致。
林木每一次來,都是要仔仔細細清理一遍的。
一邊清理一邊絮絮叨叨的說一些心裡堆積起來的話。
打從去年畢業之後,林木在家裡的時候都是孤身一人, 也沒有什麼太多的話好講,稍微回想一下,之前的一年裡除了偶爾出去跟新的客戶簽單子和上花鳥市場之外, 幾乎沒有跟彆人有多少口頭上的交流。
待在自己家裡也沒有發生什麼重大的事情, 來見媽媽的時候也沉默寡言的不知道說些什麼。
這麼想想, 也難怪他當初看到媽媽留下的照片時會想要養一隻狗陪陪自己了。
“我本來想養條狗的,但現在用不著了。”
林木擦著底座上爬著的青苔,想到家裡那一群妖魔鬼怪, 微微歎氣, 語氣變得輕快起來:“家裡現在有九尾狐,有龍, 有人參含羞草和土豆, 還有一棵爸爸,養他們可比養條狗熱鬨多了。”
“就是你看不到了, 可惜。”
林木嘀嘀咕咕的說著,帝休的虛影站在他身後, 微微垂著頭,目光專注而柔和的看著墓碑上的照片。
這張照片他沒有在相冊上看到, 並不是嚴肅正經證件照一樣的遺容, 而是一張角度看起來像是自拍的照片。
照片上的女性笑容明豔燦爛, 笑起來眉眼彎彎的,她的睫毛長而密,有光落在上邊像是金子揉碎了的粉末,亮閃閃的,讓人看了就忍不住也跟著愉快起來。
這模樣,是帝休所熟悉的那個姑娘。
他靜靜的看著那張照片,聽著林木絮絮叨叨的從入職的事情開始說起,一半抱怨一半高興的細數著最近的事情,一件一件的巨細無遺。
林木嘴皮子不停的從上午九點說到下午一點,到最後慢慢的停了下來,總需要思考一會兒,再接著說。
林木說累了,偏頭看向帝休,問道:“當年是怎麼回事啊?”
帝休輕輕應聲:“嗯?”
“我出生之前,發生的事。”林木解釋道,“如果不願意說的話也沒關係。”
帝休倒是沒覺得有什麼不能說的。
“就是很普通的,遇到了貪心的人,我一時不察……”
當年距離現在也並不多久,帝休記得倒還挺清楚的。
因為某個眾所周知的原因,他並不擅長認路,所以每次跟著林雪霽進到城市裡來的時候,都是不離開她一步的。
而帝休也並不喜歡被許多人所關注,於是他總是小心的把自己的身影隱藏起來,隻給林雪霽看到。
結果也就是林雪霽轉身去了個洗手間的功夫,帝休就被混跡在人群中的一個修行者給看見了。
他人形的外表實在出色,穿著形象也跟當時的中原格格不入。
再加上跟著林雪霽出來這兩年也並沒有遇到什麼擁有特殊天賦和能力的人類,帝休自己也掉以輕心,於是就被人揪住了小尾巴,找上了門來。
不巧林雪霽那時有孕在身,帝休當機立斷,在他們還沒來得及察覺到自己妻兒的存在時,花下大力氣把林雪霽和她腹中的林木的存在給遮住,轉頭就引著人遠離了母子兩個所在的城市。
遮掩天機讓他元氣大傷,弄死了幾個窮追不舍的人類之後,撞在了幾個早有準備的人類手裡,大打出手的結果就是兩敗俱傷。
這種事情在大荒幾乎是每天都有上演的事情,哪怕帝休並沒有親身體驗過,晏歸他們跑去山穀裡跟他嘮嗑的時候,也沒少拿這些事情來舉例讓多加小心。
這也是為什麼帝休在察覺到不對時動作那麼利落抽身那麼乾脆。
“當時我狀況不大好,心裡多少有點預感知道大概是要出問題了。”帝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我很早就把這顆果實送給了你媽媽……隻要她吃掉就能忘記我。”
可是林雪霽沒吃。
nb s 她不僅沒吃,還咬緊牙關守住了秘密,一守就是十八年,誰也沒告訴,包括對當事人之一的林木也一點口風都沒有透。
很顯然,她是決定讓自己的孩子就作為人類過完這一生的。
隻不過事不從人願。
“後來我就被捉到了,事情發展得實在太快。”帝休略一回想,說道,“本體被分成了五份,魂魄倒好一點,還差一分就歸位了。”
林木愣愣的看著帝休,過了好一會兒,才訥訥的說:“很疼吧。”
帝休一怔,抬手想要蓋住林木的眼睛,卻又發覺自己如今的狀態根本遮不住什麼。
他輕輕歎了口氣,放下手搖了搖頭:“不疼的。”
林木微微仰頭看看他,想想也知道這肯定是假話,他收回視線垂下眼,問道:“那你沒有想跟媽媽說的話嗎?”
“沒有哦。”帝休偏頭看向墓碑上泛著燦爛笑靨的照片,輕輕搖了搖頭。
“不要害羞。”
林木覺得帝休大概是不好意思在他麵前說肉麻的話,他把東西都收拾好,說道:“我同事說今年好好寄托思念的話是可以傳達到的,你慢慢跟媽媽聊,我就先回去啦。”
帝休偏頭看著林木拎著水桶走遠,輕輕歎了口氣,目光落在墓碑上。
從他的視角看來,這裡空蕩蕩的,一丁點屬於林雪霽的氣息也沒有了。
她已經不在了。
說什麼能傳達到也是騙人的話。
每一個生靈的每一次輪回都是被嚴格剝離開的,不可能被人找到轉世,這是任何一個妖怪都具備的常識。
真正能有幸轉世再續前緣的,有且僅有一個可能,就是前世立有大功德或是大冤,來世得到報償的時候,便再有一次這樣的緣分。
林雪霽並沒有達到這樣的標準。
屬於帝休的那個人類,如今氣息消散得乾乾淨淨,尋也尋不著了。
帝休蹲下身來,垂眼看著放在墓碑前邊的兩束雛菊,看著風略過花瓣帶起的顫動,緩緩回過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