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休坐在副駕上發呆,手裡還拿著剛剛翻出來的畫冊。
到了墓園,帝休率先下了車。
林木付了錢,拉了拉晏玄景,兩個人留在了門口的管理室。
管理室的貓還是那麼嗲,見到林木就蹭上來,軟綿綿的倒在了他腳邊上,尾巴圈著林木的腳踝,嗲聲嗲氣的喵喵叫。
林木乾脆坐在台階上,一邊擼著貓一邊給他的那些客戶們告知他不再做綠植的消息。
而街道辦那邊已經知道了他要離開的事情,也沒有多說什麼,隻是毫不客氣的扣掉了他這個月的工資。
晏玄景站在一邊,垂著眼看著林木擼著貓,又抬眼看向墓園裡的帝休。
跟上一次來墓園時不一樣。
這一次帝休不僅僅隻是一道虛影了,而是切真凝實的人形。
他站在那裡,在秋日的陽光底下顯得異常單薄無助。
林木敲手機的動作停下來,抬眼看向了墓園裡。
帝休已經蹲了下來,正看著墓碑上的照片,訥訥無言。
“還是連話都不敢說啊。”林木視力極佳,看著墓園裡那個盯著墓碑發呆的爸爸,歎了口氣,“膽小鬼。”
晏玄景的視線收回來,抬手拎起了在林木懷裡打滾的狸花貓,扔到了一邊。
“上一次就什麼都沒說。”林木微微偏過頭,“我估計我走了之後,他依舊什麼都沒說。”
“說什麼?”晏玄景對林木這話有幾分迷惑,“那個墳墓裡沒有魂魄,說什麼都無法傳達了。”
“不是傳不傳達的問題。”林木伸手拉了拉晏玄景的衣袖,把他也拖著坐下來,又說道,“墓碑這個東西,隻是給生者一個思念的寄托而已。”
很多人有很多話是無法對活人傾訴的,但在死去的人墓前,他們卻可以說許多。
抱怨、思念、仇恨、惡意、歡喜……
死去的人總是能夠沉默地接納一切傾訴。
“爸爸應該有很多話想跟媽媽說的。”林木雙手握成拳,交疊著撐著下巴,在秋日的夕陽中微微眯著眼,“不說,大概是因為並沒有真正釋懷媽媽的死吧。”
晏玄景聞言,抬頭看了一眼站在墓園裡的帝休,並不太能理解這份感情。
林木看著晏玄景,微微歎了口氣。
他是能夠理解的。
爸爸當然沒辦法釋懷媽媽的死。
——因為媽媽是始終懷揣著希望,在不知道有沒有儘頭的等待之中離開的。
如果是意外,如果是壽終正寢,如果是完全可預見的死亡,那麼作為經常麵臨死亡的妖怪,當然能夠坦然接受。
就像是之前坦然接受了自己兄長死亡的小妖怪一樣。
但媽媽的死並非如此。
她在等待,在期待著希望。
她將帝休未曾參與的時光小心翼翼的留下來,等著他回家,想要給他一份驚喜。
可她還沒有等到,屬於她的一生就已經凋零了。
就像是林木知道帝休還活著時所說的那樣——
“你來得好晚啊。”林木當時是這麼說的,他說,“太晚了。”
帝休翻遍了書房,摸索過閣樓裡的東西,滿足的窺見了時光中一絲半點的痕跡,卻始終沒有勇氣將之完全鋪展開來,欣然接受。
一旦將這些完全接收,林雪霽在漫長的等待中死去的現實就會鋪天蓋地的壓下來,讓他避無可避。
“膽小鬼。”林木再一次這樣說道,把玩著晏玄景的手,老氣橫秋的歎了口氣,“還是經曆得太少!”
晏玄景微微側目,反手握住林木的手,跟他十指相扣,提醒道:“按照成精的年歲來看,帝休少說三四千歲了。”
“可他真正出來接觸外界也沒比我多幾年啊。”林木算了算數,然後點了點頭,“甚至還比我短,畢竟爸爸被關了這麼多年,這些年不算數。”
活了三四千年的老妖怪怎麼也不會被這種情感牽絆住的,林木想道。
對將要背負的罪責與歉疚感到恐懼甚至一直逃避,並不是一個成熟的男人會做的事。
蹲在墓碑前發呆的帝休輕輕歎了口氣。
——林木可沒有壓低聲音,而恢複本體之後妖力大漲的帝休把兩個小輩的話完完整整的聽了個囫圇。
“……被兒子看不起了啊。”帝休看著墓碑,小聲歎息。
而後又輕聲說道:“不過他說得對。”
帝休說完這句,又發了好一會兒呆,過了半晌,才輕聲道:“那個時候很疼,不過我扛過來了,沒有死。”
“可我也沒能逃出來。”帝休小聲的說著,“不過我運氣比帝屋好多了,他到現在還得留在中原來躲避因果。”
我的運氣也比秦川好,比蜃好,比聶深好。
帝休一邊想著,一邊說道:“比晏歸都好。”
晏歸追媳婦追了四百年,哪有他來得幸運。
“我很幸運。”他說著露出個笑容來,淺淺淡淡的,“要是你活著就再好不過了。”
可惜。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還想謝謝你相信我。”
可林雪霽終究還是沒能等到他。
帝休於是又沉默了下來。
他看了墓碑上的照片許久,終於拿出了林木給他的鑰匙,打開了墓碑底下的小基座,將裡邊的骨灰盒取了出來。
“我記得你說過你很想看看大荒到底是什麼樣的。”
帝休將盒子細心的擦拭乾淨,指尖輕輕點了點盒麵。
“我帶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