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說說笑笑很快便到了府門口。
剛踏出大門,和溫青茵並肩出來的穆昭朝就察覺到好幾道視線落在自己身上,她抬眼看過去。
林府門房的幾個小廝,看到她的視線,紛紛低下頭,且下意識往後退了退。
怕她?
這一幕讓穆昭朝覺得有些好笑。
她視線又掃了一圈,果不其然離得遠一些的幾個下人,見她看過來,也都匆匆低下了頭。
“你在看什麼?”溫青茵見她笑得這般好看,也抬頭看了看,但並沒有看到什麼好笑的。
穆昭朝衝她笑笑:“看笑話。”
溫青茵:“?”
她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睜大,顯得十分透澈可愛。
穆昭朝這下是真的笑了:“老夫人她們在喊我們呢,快點上車罷,等會兒到了莊子帶你去抓魚賞桃花……”
溫青茵以為她剛剛那句‘看笑話’是在逗自己玩,一點兒都不覺得哪裡不禮貌,反而覺得穆昭朝很有趣,當即就樂了。
她當即便應下:“那就這麼說好了。”
見外祖母也正朝自己招手示意,穆昭朝知道外祖母是要自己跟她同乘一輛馬車,笑著應了聲,但並沒有立馬朝外祖母的馬車走去,而是朝穆初元走過去。
林老夫人以為外孫女是有話要跟外孫說,也沒在意,先上了馬車,在車上等她。
穆初元還未上馬,見妹妹過來,忙朝她迎了幾步。
穆昭朝視線卻是瞧著他身後的聶峋。
穆初元:“……”
穆昭朝收回視線見哥哥正盯著自己,笑了:“你等會兒去哪裡,回營裡,還是去兵部,還是跟我去莊子啊?”
穆初元:“先送你回莊子上,我再去趟兵部,中午趕不及吃午飯,下午應當就能過去。”
穆昭朝點了點頭知道哥哥還是不太放心,怕自己應付不過來,雖然她不認為自己哪裡會應付不來,但還是很開心他的周全。
“你呢?”她視線越過穆初元看向聶峋:“就這樣出來沒事麼?小陳將軍也首肯?我這邊沒事,你快回去罷,總是跑出來會耽誤你。”
雖然等他恢複身份後,並不需要軍營的這些經曆,但她本意是想著,進了軍營他日子多少能好過一些,若運氣好,在被找回王府前取得一些成就,哪怕隻是個百夫長,至少回到王府後不會那麼被動被歧視。
“沒事,”聶峋冷峻的臉上難得透出幾分溫和來:“任務我都提前做完了,我現在是小陳將軍的跟班,營裡操練任務完成後,就聽小陳將軍吩咐,他今日忙抽不開身過來,讓我來莊子上幫忙。”
穆初元也看了聶峋一眼,主動幫他說了一句:“就讓他跟著過去罷,莊子上若有什麼事,他還能過來給我傳個信,營裡有我還有明元,不礙事。”
今天林府門口的事,就是聶峋跑去告知他的,雖然不知道他是怎麼比自己還快一步收到的消息,但剛剛來的路上,他很誠懇地說了自己想報恩的心,還懇求他幫忙,穆初元對他還是信得過的。
再加上,他現在可用的人手不多,聶峋是他和明元都看好的苗子,讓他在莊子上守著,他也能放心些。
就是這樣,早上在營裡完成操練任務,就立刻馬不停蹄跑去莊子上幫忙,到了晚上再回營裡,一天到晚沒個清閒的時候,會比較辛苦。
他這麼說了後,聶峋還是堅持,並絲毫不覺得哪裡辛苦,穆初元更是對他高看一眼,這才幫她在妹妹麵前說了句話。
穆昭朝並不清楚軍營的情況,聽哥哥這麼說,便以為他們都安排妥當,又見聶峋眼神裡的堅持,便也沒再執著於攆他回去。
“那好罷,”她點了點頭:“若是累了,你就歇著,不礙事的。”
聶峋嘴角輕揚:“都聽大小姐的。”
見他笑了,雖是微微笑,但五官如此清絕,這樣的笑反而有種靦腆的清純,穆昭朝眉心輕輕動下。
她實在不明白,造物主塑造一個這樣的人物,為什麼要給他安排一個那麼悲涼淒慘的結局。
見穆昭朝還在看著自己,聶峋眼中現出幾分疑惑,以為她還有話要交代自己,便安安靜靜等著。
倏爾,穆昭朝衝他笑笑,什麼也沒再說,轉身上了馬車。
聶峋:“?”
聶峋:“……”
片刻後,他又笑了下。
林府門外有個小廝,盯著聶峋看了許久,終於把人認了出來。
原本他就覺得很眼熟,可怎麼都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就這麼一晃神的功夫,終於想起來了,但看著聶峋眉梢眼角的笑,他更懵了。
他、他……他還會笑?
這也太奇怪了罷,以往都是常年冷著一張臉不說,還經常眼神陰沉沉的,瞧著就十分不好親近。
這麼久沒見,還以為他死了呢。
竟然、竟然去跟著穆大少爺了?
而且,他剛剛那是笑吧?就是笑!
小廝眼睛一眨不眨,像是看怪物一樣盯著聶峋。
顯然是對他還敢踏足林府十分震驚,又對他現在的樣子感到好奇。
打從決定去找穆初元,聶峋就做好了被林府的人認出來的準備,他也做好了承受最壞的後果的準備。
沒發生什麼意外,是他運氣好,也是穆大少爺麵子夠大,聶峋心裡清楚得很。
被人這麼盯著,他自然一早就察覺到了。
但他並不在意。
既然敢來,就不怕被認出來。
轉身跟上穆大少爺,準備啟程時,聶峋敏銳地察覺到什麼,他眉眼立時沉下來。
也是同一時間,抬頭朝斜後方看過去。
那輛低調的馬車窗簾被掀開,朝這邊看的正是林府大少爺林正清。
林正清確實有點怕了穆昭朝和穆初元這對兄妹,是以十六年來第一次這般失禮沒有過去同長輩請安。
他目光極其複雜,惱怒有,厭惡有,還有一絲他自己都未察覺的怕。
眼見兩人走了,他剛要鬆一口氣,注意到什麼,視線一轉,和一個身著西山大營製服的小兵對上。
見他也正盯著自己,眼神極沉,還帶著清晰且有針對性的冰冷惡意。
林正清:“?”
那人是誰?
那股讓他覺得脊背生寒的冷意又是怎麼回事?
他這一遲疑,要再深究時,那人已經轉身,跟在穆初元身後,走了。
林正清:“……”
若不是剛剛那股惡意實在太真切,他都要懷疑自己看錯了。
他是穆初元的人?
所以,是穆初元對自己不滿?
想到這裡,林正清臉色也沉了下來。
他還對他不滿呢!
這一激動,他呼吸又開始急促,腦海中不自覺浮現不久前在門口出的醜還有被穆昭朝救了後的諷刺,他又不得不閉上眼趕緊平穩自己的呼吸。
好容易把呼吸和情緒都平複下來,他睜開眼,就狠狠錘了車廂壁一拳。
他好氣好憋屈!
穆初元騎著馬走在最前麵,聽見什麼動靜,朝後方看了一眼,眼底的冷意比聶峋有過而無不及。
他收回視線時,意外地和聶峋視線相接。
兩人誰也沒說什麼,隻默契地移開視線。
穆昭朝倒是不知道還發生了這個小插曲,正在馬車上給外祖母聞她剛做的桃花香露。
林老夫人被外孫女拿出來的這個小東西震驚到。
“這是你做的啊?”林老夫人看著眼前怎麼瞧這麼好看的外孫女,笑著問。
穆昭朝點頭:“這瓶是送給外祖母的,這上麵是我特意畫的外祖母最喜歡的玉蘭花,外祖母喜歡麼?”
林老夫人瞧了瞧,倒不是跟外孫女搶好東西用,就是稀罕外孫女的這片心意。
“你還有麼?”林老夫人看著手裡精致的小瓷瓶,問道。
“有,”穆昭朝笑道:“還有三四瓶呢,外祖母喜歡?那等會兒到了莊子上,再給外祖母兩瓶。”
“不用!”林老夫人,這才笑著把小瓷瓶揣進手裡,樂嗬嗬道:“我就是問問你還有沒有,你要還有,這瓶外祖母就收下了。”
見外祖母愛不釋手的樣子,穆昭朝心道,沒想到外祖母這麼好滿足。
**
有穆初元在前麵帶路,一路都很順利,到莊子的時候,陽光剛剛好。
兩位老夫人多年未到這莊子來,從馬車下來,瞧著麵前熟悉的景致,頗有些唏噓。
眾人陪著兩位老夫人,一路賞景一路回憶往昔。
穆昭朝原本聽不太懂,聽著聽著便聽出了一些意趣。
外祖母年輕的時候,也必然是個頂頂有趣頂頂絕色的女子。
本就是打著賞桃花的名義來的,一行人自然先去東池那邊賞桃花。
年媽媽早早就讓人備了轎攆,預備著等老夫人來了用,但兩位老夫人也不知是不服老還是興致高,非要自己走過去。
所幸桃林距離也不算遠,群山綿延,綠草盎然,還有裹著花香和泥土青草芬芳的和風,倒也是一大樂趣。
尤其是,如今的莊子是跟記憶中不一樣的生機勃勃,田窪裡的小草都長得分外彆致昂揚,瞧著就讓人心情大好。
路過菜地的時候,溫老夫人更是不吝誇讚。
“快彆惦記了,”更開心的是林老夫人,她笑著指了指溫老夫人:“中午讓我外孫女給你砍些來做給你吃,放心好了,既然到了這裡,定然不會讓你吃不上這新鮮的。”
溫老夫人看穆昭朝的眼神都變得火熱了不少,眼睛裡,還帶著滿意和喜歡。
倒是把穆昭朝看得難得有些不好意思。
跟她並肩的溫青茵,瞧著自己祖母的神色,耷拉著臉,突然歎了口氣。
穆昭朝看她一眼:“怎麼了?”
剛剛不還聽開心的麼,看到什麼都稀罕得不得了,突然歎氣?
溫青茵幽怨地看了她一眼:“我要完了。”
穆昭朝心裡咯噔一聲,眉心也稍稍蹙起來:“什麼?”
難不成是跟她那個渣男表哥已經發生了什麼不能挽回的事情?
她對溫青茵印象還不錯,她又是個單純的小姑娘,穆昭朝不想看到她身上原定的悲劇發生。
就在她心驚不已時,就見溫青茵耷拉著臉,看她一眼:“等從你這裡回去,祖母又該念叨了。”
穆昭朝:“?”
沒等她反應過來怎麼回事,溫青茵就舉起了自己兩隻手給她看。
“我才剛把木簪子親手雕出來,前兩日才給祖母戴上,手上的刀口都還沒長好……”
穆昭朝看了看她的雙手,指尖確實有很明顯的刀傷。
再看她的表情。
小姑娘雖然耷拉著臉,但並沒有生氣怨恨,顯然對此也是有些喜歡的,就是想說兩句罷了。
“這次再回去……”溫青茵湊到她跟前,小小聲道:“我不會要在院子裡也種菜罷!”
兩人雖然接觸的時間不算長,但難得的很投機,再加上兩位老夫人又是老朋友,兩人自然也更親近。
看著溫青茵瞪圓的眼睛,穆昭朝想了想,一臉認真地打趣:“要不要我教你怎麼種菜,怎麼澆水?”
溫青茵瞪圓了眼睛看著她。
穆昭朝笑吟吟和她對視。
兩人就這樣對視了好一會兒,突然同時笑出聲來。
“不和你說笑了,”穆昭朝道:“溫老夫人自然是更疼你的啊,剛剛一碰麵就看到溫老夫人鬢側的桃木簪了,可見你在她心中的分量。”
說到這個,溫青茵臉稍稍有些紅:“其實我也是第一次做,做得一點兒都不好,但我手笨啊,也做不出更好的了,祖母又一直念叨著,我就想著先給她,免得她總覺得彆人有她沒有,誰知道,她拿到後就天天戴著,我都不好意思說是我親手做的,讓人看到,還以為我對祖母多不上心呢。”
穆昭朝看了看前麵溫老夫人鬢側的桃木簪,確實工藝不太好,但她們這個身份地位的老夫人,差得也不是工藝好又貴重的簪子。
“不會有人這麼覺得,”穆昭朝笑了笑道:“隻會覺得,老夫人福氣綿長,兒孫孝順。”
溫青茵一聽她這麼說,心裡就十分舒坦。
雖然和穆昭朝接觸不多,但溫青茵就是覺得她人很好,她也很喜歡和她說話。
看到林老夫人鬢側的桃木簪,溫青茵也誇讚道:“還是林老夫人更有福氣,不過你做得桃木簪就是好!”
但凡不是瞎子,都能一眼看出兩根簪子的差彆。
“做工不算什麼,”穆昭朝道:“珍貴的是心意。”
溫青茵頓時就不糾結自己的手藝了,並十分讚同穆昭朝的話:“你說得對!”
是她偏執了,還是穆昭朝通透。
等到了桃林,又是一番驚歎不已。
這一路被誇著走過來,穆昭朝已經習慣了,麵色始終平靜如水。
落在溫老夫人眼裡,這就是寵辱不驚,不禁對她更喜歡。
“這桃花怎這麼香?”溫老夫人笑著道:“果然這是塊福地。”
林老夫人則什麼都不忘往外孫女身上推:“那都是昭朝打理的好,我年輕那會兒可沒她這麼細致用心呐。”
雖然知道林老夫人有意誇外孫女,但溫老夫人是來過莊子的,這話倒也沒說錯。
從絢爛的桃林穿過時,香氣更濃鬱了。
但一點兒都不衝,是那種很濃聞之卻又十分清甜的香味。
穿過桃林,到了池塘邊,才是景致之最。
波光粼粼的水麵倒映著藍天白雲和桃林,美到了極致。
下人們搬過來藤椅和小桌子還有茶水,讓兩位老夫人在池塘邊坐著賞景。
穆昭朝則帶著溫青茵去摘古蒂穗。
聶峋原本是在兩位老夫人後麵一些,隨時等吩咐的。
見穆昭朝帶著溫青茵走遠了些,去靠近水的地方,他隻猶豫了片刻,便跟了過去。
見聶峋過去了,穆初元便留在原地伺候外祖母和溫老夫人,不過就是目光時不時往水邊看一下,免得出什麼意外。
“這些就是現在滿京城都出名的古蒂穗?”溫青茵蹲下,指著地上冒頭的嫩尖尖。
穆昭朝摘了一根遞給她:“嗯,你嘗嘗。”
溫青茵早就好奇得不得了,昨日她本來也想出府去野外尋的,但父親母親不放心,不讓她出門,就連哥哥都不幫她,她隻能在院子裡無聊地看話本子。
現在終於見到了,還是穆昭朝莊子上的,她便也沒客氣,接過來就剝開吃了。
“唔!”溫青茵睜大了眼睛,稱讚的話都說不來了,隻衝她比大拇指。
她這個樣子又可愛,又招人喜歡,穆昭朝又隨手遞給她幾根。
溫青茵連吃了好幾根,這才想起來什麼,摘了一把送過去給祖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