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昭朝並不知道,她的莊子在這一天之後,已經在貴女圈打出了名氣。
溫青茵帶了那麼多古蒂穗回去,給病中的嫂子和好友分享了許多,而羅沁又有好友來探病,又跟她的好友分享,溫青茵的好友又跟家裡人分享……
雖不是那種一夜盛名,但到底在好多家貴女及家中留下了好印象。
更彆說小陳將軍還有兩個性格爽朗熱愛社交的妹妹,他拿回家的又何止古蒂穗,還有每日一筐的青菜,還有一些零星的熟食,自然傳播得也更快。
再聯想到前幾日郡主府發生的事,穆昭朝壓根不知道,她和她的莊子現在有多出名。
當然她也不知道林正清打從被救上來後,這一整日的時間氣死過去多少回。
被人救上來的當時他就昏了過去,被人生生掐人中掐醒麵對他此生最難忘也最絕望的場麵。
送回府上後,更是幾次氣昏又醒轉。
吐血那就更不用說了。
原本那兩棍,他挨得也不算太重,聶峋踹那一腳,更談不上對他身體造成多大物理上的傷害。
更多的是他自己過不了心理上的坎。
用通俗易懂的話來說,就是鬱結於心。
他這一鬱結,可算不得小事,不過一天一夜的時間,竟是吐了五六回血,一醒過來就哇哇吐血,然後昏過去,太醫大夫各種紮針喂藥,好容易把人給弄醒了,想起來那糟心這輩子都揮抹不去的汙點,又開始哇哇吐血,又昏過去……
循環往複。
明明就是一件也算不得多大事的事情,硬生生被林正清自己給搞得生死攸關,滿府上下都跟著戚戚。
事這麼大,又怎麼可能瞞得住老太君,到底還是傳到了她老人家耳中,她又急慌慌地來看孫子。
林正清自己精神不佳,且昏迷混亂的時間比清醒的時間多,也沒有解釋清楚,他現在隻想一個人靜靜,誰也不想見。
偏生,滿府上下都擔心他擔心得要命,父母守著就罷了,連妹妹,還有堂弟堂妹都過來。
幾乎是一睜眼看到這些人,就感覺在被人哐哐扇耳光。
他越趕人走,林府主子們越不敢走,生怕自己想不開出個什麼意外,還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
殊不知,這種事,淡化不提是最好的處理辦法,彆人越提,越跟當事人說,沒事的,過不幾日就過去了,當事人就越過去,心裡越嘔血。
這種情形在下午穆朝陽滿眼心疼前來探望時,達到了最頂峰。
林正清當著穆朝陽的麵,吐了一大口血,然後直接從床上摔下來昏死過去。
林府何止人仰馬翻,離哀天叫地就差林正清蹬腿了。
穆朝陽更是六神無主,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傷心。
兩個太醫合力,總算又把林正清給紮醒,抹著額頭的汗勸林府眾人,林大少爺現在情緒激動,暫時不要刺激他,也不用這麼多人守著,保持安靜休養最要緊,要不然怕是性命不保,林夫人這才怕了,讓人都散了,她自己也不敢再進去,隻懇請太醫幫忙照看。
穆朝陽當然不放心,她想留下來。
林正清這會兒隻想死,他誰都不想見,更不想讓自己心上人看到自己這樣狼狽的一麵,便連她也給擋到了門外。
他還不知道外麵關於他後悔了反過來糾纏穆昭朝的流言,隻是覺得顏麵掃地不想見人,可這一舉動落在穆朝陽眼裡,卻讓他後悔的流言,更加真實了幾分。
穆朝陽又是擔心,又是心慌,氣色也沒比林正清好多少,最後還神思恍惚地被林家舅母派人送回了平昌伯府。
而因著小陳將軍,還有溫青茵這邊,無心插柳的宣傳,現在穆昭朝和林正清在京城的風評,也正在逆轉。
不過對此,穆昭朝並不知情,她一大早起來,吃了早飯就開始忙碌著準備耕花圃的事。
哥哥昨日說了會帶一隊人來,差不多一百人的樣子,旁的不說,好酒好菜肯定要準備上的。
她先讓年媽媽去吩咐莊子上殺了一頭豬。
又讓人去城裡買上十壇好酒。
還沒吩咐完,就看到兩隊人浩浩蕩蕩進了莊子。
穆昭朝打眼一看就覺得數量不大對,明顯多了很多。
等走近了才看清楚,聶峋也帶了一隊人。
“小陳將軍今日抽不開身,讓我帶了一隊人過來。”晨曦的微光裡,聶峋輕聲說道。
不知道是來的路上哥哥跟他們說過什麼,還是小陳將軍交代過什麼,穆昭朝還沒來得及回聶峋的話,就聽到隊伍裡一人大喊道:
“兄弟們,見過穆大小姐!”
話音剛落,便是兩百人異口同聲的——
“穆大小姐好!”
清晨的山莊清幽溫馨,這一喊,震撼的呼喊便在山莊不住回蕩,瞬間就把山莊從夜晚的沉睡中喚醒。
分外激動人心。
穆昭朝都跟著有些熱血沸騰,這讓她想起了學生時代軍訓時的場景。
“大家好大家好,”穆昭朝不知道該怎麼稱呼這麼多人,聲音還不能小了,隻能笑著說道:“今日麻煩大家了。”
又是一聲齊聲大喊:“不麻煩!”
話音剛落,莊子上的人便來問穆昭朝:“大小姐,豬是現在就殺麼?”
穆昭朝看了看麵前的兩百人,點頭:“現在殺吧,大家都還沒吃飯罷?先吃飯,吃了飯再乾活。”
說著就吩咐人架鍋做飯。
“不用!”一個長得很是精神魁梧像是個小偷偷的年輕人道:“咱們都是吃了飯來的,穆將軍待我們極好,不會讓我們餓肚子的,先乾活!”
說著便吩咐道:“兄弟們,抄家夥!”
“好嘞——”
穆昭朝被他這一身匪氣驚住了。
不知道還以為他們是來拆她莊子的。
“從營裡到這邊路途不近,”穆昭朝道:“這位小哥……”
“穆大小姐喊我梁軍就行。”大塊頭笑聲十分洪亮。
穆昭朝從善如流:“梁大哥先帶著弟兄們歇會兒,吃飽了再乾,不差這一會兒。”
穆初元倒是沒想到妹妹竟然也能和這些兵們打成一片,那種自在隨意並不是裝出來的,明顯是從骨子裡透出來的,因為他明顯感覺到,他手下的這些兵很喜歡妹妹,並不是礙著他這個頭的麵子,而是打從骨子裡願意同她親近。
因為她身上沒有驕矜,也沒有距離感。
這種平易近人的氣場在京城貴女中,並不多見。
穆初元笑了笑,便對梁軍道:“那就聽大小姐的,你帶十個人去幫著做飯罷。”
莊子上人不少,但今日來的可是兩百人,做飯也不是個小工程。
梁軍原本還以為穆大小姐會跟二小姐似的,是個柔柔弱弱的千金小姐,孰料竟是這般平易近人的。
一點兒不驕矜不說,還是分爽利,他們當兵的最喜歡這種性格。
尤其是,長得還這麼好看,她眼中更是看不到任何嫌棄,反而是很真誠的謝意,但從麵上,壓根瞧不出穆大小姐是這樣的性格,原本還有些顧慮的梁軍,登時就對穆昭朝充滿了敬意。
見那個叫梁軍的那麼勤快,穆昭朝也沒再阻攔,人多確實能快些。
她便讓丹若帶著莊子上三四個人去菜地裡拔蘿卜,砍青菜,等會一塊燉大鍋飯。
雖然隻有梁軍帶著的十人去幫忙做飯,其他人也沒閒著,穆初元安排下去後,他們便井井有條地在莊子裡散開,先去把等會要要用的農具還莊子上準備好的花種和花苗都分好,先運到田間地頭。
一時間,莊子裡熱火朝天,熱鬨得不得了。
莊子裡殺年豬的大鐵鍋架上後,就更熱鬨了。
有種煙火人間的喧囂。
穆初元安排完,過來找妹妹:“吵不吵?覺得吵,你就在院子裡,外麵交給我就行。”
穆昭朝一點兒都不覺得吵,反而很喜歡,這麼濃厚的生活氣息,讓她感受到了真實。
她笑著搖頭:“不吵,很熱鬨。”
穆初元笑了:“你喜歡熱鬨?”
穆昭朝想了想:“也分情況,看是什麼類型的熱鬨,這種熱鬨還蠻喜歡的。”
但若是勾心鬥角處處心眼子的熱鬨,她就很厭惡。
穆初元聽懂了左右看看,小小聲問道:“有吃的沒,哥哥餓了。”
穆昭朝驚疑地看著他:“你還沒吃早飯?”
想到一大早碰到陳覺,他跟自己說,阿嶺都有那麼多好吃的,他就沒吃下飯,倒不是生氣,而是想空著肚子,過來吃點好吃的。
“沒有呢,”穆初元故意道:“早上要調人,又要帶過來,沒顧上。”
把自己說得慘一些,妹妹多心疼他些多給他準備點吃的就好了。
穆昭朝確實心疼了,但又有些生氣:“這又不是多著急的事,怎麼連飯都不吃了?”
她在前麵走,穆初元壓著不住上翹的嘴角,跟著進院子。
“下次不能再這樣了!”穆昭朝轉身,皺著眉頭凶穆初元。
穆初元馬上把臉上得逞的笑意一收,點頭:“好。”
穆昭朝懷疑地看著他:“你是不是在騙我?”
穆初元呼吸一頓:“沒有。”
穆昭朝還是懷疑地看著他,穆初元知道妹妹有多聰明機敏,馬上喊正好路過的聶峋過來給自己作證:“阿嶺,你過來一下。”
聶峋不明所以,還是把手裡的農具交給身旁的人,讓他們先過去,這才走到穆大少爺跟前,眼睛卻是在看著穆昭朝。
穆初元:“你早上去找我的時候,我是不是沒來得及吃早飯?點了人就過來了?”
聶峋更困惑了,但還是點了點頭:“是的。”
穆昭朝眉頭再次皺了皺:“以後不能這樣了,飯要按時吃,又不是什麼天大的事,身體才是最重要的!”
圓了過去,穆初元頓時就鬆了口氣,開始期待等會兒妹妹會給自己弄什麼好吃的。
他也想嘗嘗炸丸子。
陳覺說,芹菜肉丸子特彆香!
穆昭朝叮囑完穆初元抬頭看向聶峋:“你早飯吃了麼?”
聶峋:“我吃過了。”他早上吃了兩個饅頭,還吃了幾根小酥肉。
穆昭朝瞧了瞧他,又道:“一塊過來再吃點罷,這麼遠的路過來,也該消化個差不多了。”
聶峋這才看向穆初元,穆初元倒也不在意,妹妹本就是多憐憫他一些,他自然也會多照顧這他,便笑著道:“那就一塊罷,不急這一會兒。”
聶峋便跟著進了院子。
這些將士們大多還不認識聶峋,但都認識穆初元,再加上隱約知道聶峋是小陳將軍的親信,穆將軍和小陳將軍的關係,帶著他的親信也屬正常,是以見聶峋跟在穆將軍身後進了院子,並不覺得有什麼問題。
因為已經早飯時間已經過了,隻有穆初元和聶峋兩人,穆昭朝便讓桃枝給他們燴了一碗丸子湯,還放了些小酥肉,丸子和小酥肉都是昨天炸好現成的,坐起來十分簡單。
蔥薑爆香後加水,水開便放丸子和小酥肉,一滾就可以放鹽雞粉等調味,出鍋的時候再加上麻油,撒上蔥花和芫荽。
早上的包子還有剩,熱幾個,簡單又美味的早飯就做好了。
穆初元終於如願吃到了芹菜肉丸子,雖然不是剛出鍋時的酥酥脆脆,但燴成湯後,彆有一番美味,尤其是最後加的蔥花和芫荽,是丸子湯的靈魂,穆初元吃得十分滿足。
和穆初元相比,聶峋吃得就安靜多了。
哪怕是歡喜,他也沒表現得太過,大多都是藏在心裡歡喜。
軍營的人做事向來利索,等他們兩人吃完,那邊大鍋燉肉的香味便飄了過來。
莊子上的豬喝得水都靈泉滋潤後的泉水,還有一些靈泉滋潤的豬草,雖然沒有蔬菜那麼明顯,但口感也比市麵上普通的豬肉好上不少。
更彆說燉肉的蘿卜和菘菜那可是得到過多人肯定的鮮美。
這頓鐵鍋燉肉,香味在莊子上四散,誘人得緊。
原本說已經用了早飯可直接乾活自律十足的將士,都有些扛不住。
雖然是穆初元和小陳將軍手下的兵,但既然來幫忙了,穆昭朝都承他們每個人的情,將心比心,好酒好菜都是她應該的,不能寒了彆人的心。
所以,酒也備的是好酒。
吃飽喝足,彆人在幫你做事的時候,才能更細心不是?
到吃飯的時候,穆昭朝特意走過去。
她平日裡幾乎不喝酒,今日還是給自己倒了一碗,敬眾人。
這下可把這些大兵們給驚到了。
原本就覺得穆大小姐一點兒不驕矜,很合他們當兵的脾氣,提前就準備了好酒好菜不說,又如此看得起人,一個千金大小姐,來敬他們酒,可是把這群大漢給感動得不行。
一群人登時豪氣衝天,紛紛誇下海口,日後莊子上若有事,儘管去找他們,一定義不容辭。
穆昭朝還挺喜歡這樣耿直的將士的,沒那麼多彎彎繞繞,相處起來也簡單。
兩百號人熱火朝天吃完飯,就熱火朝天地開始乾活,一個比一個賣力,敬業程度,都像是在自家田裡忙活,壓根就不用人監工,不僅不用監工,穆昭朝還得讓人時不時分派茶水,提醒他們歇一歇。
花圃的開辟順利地超乎穆昭朝預料,一切都熱乎朝天又井然有序地進行著,就在穆昭朝根據現場反饋臨時改好圖紙上的一些細節讓桃枝拿過去時,門房來報,溫府小姐來了。
穆昭朝眼睛一亮:“茵茵來了?快請進來。”
話音剛落,溫青茵驚訝的嗓音已經從外麵傳進來:“阿棠,你這是在做什麼啊?好熱鬨!”
要不是前日剛來過,她都要以為自己找錯了地方。
“你怎麼來也不提前讓人傳個信,我去門口接你。”穆昭朝匆匆走到院門口。
溫青茵笑了,回握住她的手:“你不是說讓我隨時來麼?我自個就進來了,哪裡還用你再跑一趟,你不累啊?”
看到溫青茵穆昭朝還是挺開心的。
坐下接過熱茶後,溫青茵繼續追問:“外麵在做什麼啊?怎麼那麼多當兵的。”
“想種點花搞個花圃,”穆昭朝道:“哥哥知道後,便帶了隊人來,幫著翻下土。”
溫青茵一臉驚歎:“種花?花圃?”
穆昭朝笑著點頭:“是的。”
溫青茵馬上放下手裡的水杯,期待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問:“那等花開了,我可以過來賞麼?”
“當然可以,”穆昭朝笑道:“不都說了,你隨時都可以過來的麼?等花開了,我日日讓人送新鮮的花束給你。”
溫青茵更興奮了,但不好意思的情緒也更濃了,好一會兒,她才鄭重地道謝:“謝謝。”
穆昭朝奇怪地看著她:“今兒怎麼這麼客氣?”
明明她們上次都說好了,誰也不用跟誰太客氣,再加上溫青茵本就是活潑開朗的性子,今日這般扭捏,穆昭朝一下就察覺到不對勁了。
溫青茵白皙的麵龐稍稍紅了紅,看她的眼神也有些閃躲和不好意思。
她這個樣子,反倒多了幾分少女的嬌嗔可愛,穆昭朝也不說話,就靜靜看著她。
等了一會兒,溫青茵像是想好了該怎麼說,這才抿了抿唇道:“就是,我那日回去後,不是、不是從你這裡帶了許多古蒂穗麼。”
穆昭朝點點頭:“嗯。”繼續看著她。
溫青茵:“我就想著反正也多,就給我那幾個閨中好友一人送了一些。”
說完,她忙強調道:“就送了一小把,我是想讓她們都知道知道,那日你並不是糊弄小世子和小縣主,是你莊子上的古蒂穗確實很好吃。”
穆昭朝笑了,又點了點頭:“嗯。”
“她們吃完就都跑來府裡找我。”溫青茵繼續道。
穆昭朝一想便明白了:“是不是還想同你討古蒂穗啊?莊子上多的是,等會兒我陪你去摘。”
溫青茵忙擺手:“不是的,是……桃花香露。”
穆昭朝:“?”
溫青茵怕她誤會,語速加快了些:“她們來府裡後,就聞到了我身上用的桃花香露,一直追問我,我也沒辦法,就隻能說了,是你送給我的,她們都很喜歡,也想……想讓我問問你,這香露還有沒有,她們不白要,她們想同你買,或者,等價交換也行……不過你也不用太當回事,若是沒有這個想法,沒那麼多,我回了她們就是,這都沒關係的,要是讓你覺得冒犯了,就當我沒說……”
說到這裡,溫青茵臉上現出懊惱的神色。
她就是心裡藏不住事,一下就被阿棠給看穿了,再一追問,她又不會撒謊,可現在說出口,她又覺得很不好,有點在逼著阿棠的意思。
溫青茵越想越懊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