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裡……
聶峋眉心輕輕動了動。
也沒他認識的人啊,應該說是,不該有認識他的人。
剛剛一公子掀開圍帳的那一瞬間,他看到裡麵人似乎不少。
能與林側妃坐一處,身份自然尊貴。
既然尊貴,為何會對他一個出身卑賤之人,有這般惡意?
聶峋想不太明白。
甚至有些動搖自己感覺是不是出錯了。
看台內,林側妃隔著紗幔,看著這邊的聶峋,眸色恨極,就連神色都帶著濃濃的陰鷙。
直到兒子進來,她才收回視線,以眼神示意石嬤嬤去把人查清楚,再轉頭看向兒子的瞬間,神色轉變,溫柔和煦,好像剛剛那個一臉陰鷙仇恨的人,不是她一般。
石嬤嬤看了一公子一眼,輕輕點頭應下,而後出去。
其實剛剛她在入口處就看到了,也覺得像,隻是那會兒她奉側妃娘娘的命去給南平郡王妃送萬金油,便沒來得及回稟。
當然她也有私心,本想先去查一下,心裡有個底再來回稟側妃娘娘,沒成想,她還沒來得及去查,側妃娘娘便注意到了那人。
說也奇怪,當年那孩子還是她親手捂死的,怎麼可能還活著?
可,既不是當年那個孩子,怎麼會有人長得那麼像那個女人?
不管是怎麼回事,總歸是要查一查的。
從看台裡走出來,被外頭濃烈的陽光照著,石嬤嬤微微眯了眯眼睛,眼底閃過一抹狠辣。
她做過的事,絕不可能出錯,
巧合麼?
想到王爺近日來終於開始考慮請封世子,石嬤嬤腳步一頓,彆不是衝著世子之位來的罷?
王妃和三公子明麵上吃齋念佛,與世無爭,背地裡可搞了不少事情,王爺糊塗,她和主子可不糊塗……
想到這裡,石嬤嬤眼神更陰沉了些,莫不是,是有人想借機生事,尋了個長得像的?
她微微垂眸,哪怕是在燦烈的陽光下,依然陰沉似鬼魅。
擋主子路的人,她都清理乾淨了。
如今,誰若敢出來擋小主子的路,她也定不會心慈手軟!
場上很多人湊在一起玩鬨,視線被阻,聶峋收回視線,把疑惑和因為被莫名窺視的不悅壓下,扯起嘴角衝看蹙眉看著他的穆大小姐笑笑:“我真的好了,齊老配的藥很好用。”
穆昭朝心情有點複雜,她這會兒腦子有點亂,不知道該說什麼,猶豫一會兒,最後隻點了點頭,什麼也沒說。
就在這時,一個衣著體麵麵相慈和的嬤嬤過來,笑著行了個禮後,對嬰寧郡主說道:“我家王妃瞧見郡主也來了,想請郡主過去喝杯茶,穆大少爺和小陳將軍若是方便也請一起過去罷。”
說著她又看向穆昭朝道:“王妃說還未見過穆大小姐呢,也想請穆大小姐一道過去坐坐。”
汝南王妃便是前段時間,托到陳府幫忙去河北剿匪救人的三少爺的母妃。
因著汝南王府後院隻有王妃一人,莫說侍妾,連個側妃也無,且汝南王對王妃極為尊重,汝南王妃又樂善好施,十分慈和,家宅又安寧,是以,在京城,汝南王妃一直很得眾人尊重。
聽到嬤嬤這般說,嬰寧郡主笑了笑道:“王妃也來了?是許久未見王妃了,我等下便過去。”
嬤嬤笑著道:“王妃也說有日子沒見嬰寧郡主了,月前小世子和小縣主生辰,王妃染了風寒沒能親自去祝賀,甚是記掛。”
嬰寧郡主摸了摸遠兒的發頂,笑笑:“讓王妃費心了。”
嬤嬤隻是笑,並沒有替王妃接這個話,還在等著眾人過去。
穆昭朝心裡有些亂,心緒還沒有平複。
那個什麼汝南王妃,她不認識,也不是很想見,這會兒,她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捋一捋思緒,最好是能徹底靜下心來,好好把聶峋那本書的劇情都好好捋一捋。
見嬤嬤看著穆昭朝笑,嬰寧郡主猜測,應當是汝南王妃想見她,想著汝南王妃慈和又很愛護小輩,是位很好的長輩,若能和汝南王妃結緣,於穆昭朝而言,益處多多,便主動詢問道:“昭朝等下有事情麼?若是無事,不如同我一起去給汝南王妃請個安,吃一盞汝南王府的好茶。”
嬰寧郡主話裡的暗示提點十分明顯,再加上她嗓音沉靜又很好聽,目光溫柔,極大限度地安撫了穆昭朝雜亂的情緒。
也是。
她略略定了定神,心道,汝南王妃極其受尊重,在汝南王府話語權也高,若能結緣,日後若有什麼事,碰過麵總比沒碰過麵好張口求人些。
而且,她猜汝南王妃之所以這會兒派了人來請她和哥哥還有小陳將軍過去,跟上次河北剿匪之行有些關係。
那次畢竟算是汝南王府的私事,哥哥雖然是為小陳將軍跑的那一趟,但到底也算是在這件事上出了力,汝南王妃應當是記下了這份情。
“好啊,”穆昭朝笑了笑,道:“剛好我也和哥哥去拜謝王妃。”
汝南王妃的看台與林側妃的看台相距不遠,穆昭朝看了一眼,便自然地對聶峋道:“你去找大夫看一下胳膊,彆傷口開裂了都不知道,影響恢複。”
聶峋剛想說不用的,他胳膊好得很,但話還沒出口,就聽到穆大小姐又道:“快去罷,桃枝,你和阿嶺一塊去,大夫說了什麼,好好聽著,等會兒我要問的。”
這話的意思就是——必須得去。
十分強硬,不容拒絕。
桃枝自然不可能知道大小姐心裡的真正想法,但她聽話,而且大小姐的擔心也是合情合理的——主要是阿嶺太不注意自個的身子,讓大夫看看更保險一些。
這會兒人這麼多,還有外人在場,聶峋自然不可能當著這麼多的人麵反駁她,而且她還是擔心自己,便點了點頭,沉聲道:“我這便過去。”
穆昭朝這才放心。
她還沒理清頭緒,暫時還是儘量避免讓他和禦王府的人接觸罷,要不然她總是心裡不安。
走的時候,嬰寧郡主走在最前麵,原本穆昭朝該和嬰寧郡主一起,但她故意落後了一些,又小聲叮囑了聶峋和桃枝一聲:“看了大夫就直接去六號場地,等會兒我們就回去了。”
桃枝馬上應下,馬兒還有許多東西都在六號場地呢,他們早些回去還能喂喂馬,提前給大小姐大少爺煮好茶。
聶峋原本沒多想,但她臨走又特意叮囑了這麼一聲,讓他覺得很奇怪。
合理是合理,但他卻有種,她故意支開他,不讓他去接觸汝南王妃的錯覺。
等他要探究時,穆昭朝已經轉身走了。
看著她的背影,聶峋眉心微微蹙了蹙,不知道為什麼那股奇怪的感覺就真切了,但他又很困惑,因為穆大小姐沒有這麼做的理由。
“阿嶺,”桃枝等大小姐走了,便準備去找休息亭找大夫去:“我們也快點去罷,看完大夫回六號給大小姐煮些茶水,估摸著大小姐該口渴了。”
收回視線時,聶峋又朝林側妃的看台若有所思地看了一眼。
“嗯,”他轉身,麵色平靜道:“走罷。”
他正好好好組織下語言,把新得的白玉和匕首送給她。
她應該,會喜歡的罷?
想到這裡,聶峋心情又好了起來。
終於有能配得上她的東西送給她了,讓他如何不開心?
穆昭朝心事重重,穆初元注意到妹妹情緒不太佳,以為她是擔心等會兒見汝南王妃的事情,便小小聲安撫她:“汝南王妃在京中聲望很高,為人豁達慈和,對小輩甚是和煦,你莫要害怕。”
穆昭朝正在想著剛剛聶峋上場比賽大出風頭,有沒有被禦王府的人注意到,聽到哥哥這話,稍稍怔了下,而後點頭:“嗯。”
穆初元又道:“有哥哥在呢。”
穆昭朝抬眼,就見哥哥正一臉‘哥哥在,天塌了也哥哥給你頂著’的堅定神色,心中頓時一路,連同剛剛的擔憂愁緒也被撫平些許。
她笑了笑:“嗯。”
見妹妹終於笑了,穆初元又道:“等會兒你要是怕,不敢說什麼,就隻管站在我身後,我幫你開口。”
穆昭朝笑容更濃鬱了些,笑容也愈發燦爛:“好。”
其實她不怕,但被人護著的感覺,真的很好。
尤其是無條件相護,簡直是這世間最大的幸事。
見妹妹是真的放開了,穆初元也很開心,還笑得暖融融的,下意識抬手想揉她發頂,剛抬起一點點,想到這是在外麵,便又把想法按了下去,手也再次收了回去。
穆昭朝正覺得暖心,瞥見哥哥的神色和他抬起了一些的手,眉心輕輕一動,下意識往旁邊偏了偏身子,小小聲道:“哥哥又想揉我腦袋?”
聲音雖小,但是難以置信格外清晰。
穆初元麵色訕訕,隻笑了笑,沒說話。
穆昭朝一下就把嘴角的笑收了,嚴詞道:“哥哥!”
穆初元偏頭看著她:“嗯?”
穆昭朝板著臉,認真地小聲道:“不能再摸我腦袋!”
穆初元被她這嚴肅的樣子逗樂,笑著點頭:“嗯。”
居然還笑?
明顯是沒當回事,穆昭朝眉心緊擰,突然想到什麼,威脅道:“再摸我腦袋,你的生辰禮就沒了!”
穆初元眼睛一亮:“妹妹給我準備生辰禮了?”
他的生辰就在下個月,妹妹現在已經開始給他準備生辰禮了?
穆初元突然激動起來。
更有些迫不及待。
見哥哥關注重點明顯錯了,她隻得再次強調:“再摸我腦袋,就不送給你了。”
穆初元樂顛顛地應著:“好好好,不摸不摸……妹妹給我準備生辰禮了?”
看他像個孩童一樣期待著自己的生辰禮,穆昭朝板著的臉也繃不住了,沒忍住嘴角勾了勾,臉上也帶了笑:“嗯。”
穆初元更開心了:“是什麼啊?”
穆昭朝哭笑不得看著他:“哪有提前詢問準備了什麼生辰禮的,現在告訴你,不就沒有驚喜感了麼?”
穆初元一想也是,反正就在下個月,很快就能知道了,他再等等就好了,也不著急的……但他真的很想知道妹妹到底給自己準備了什麼啊!
越想,越有種焚心的急迫感。
到了最後他不得不在心裡一遍遍告訴自己,再等半個月就好了,半個月眨眼就過去了,很快的……
他們兄妹兩人稍稍落後一些,說話聲音雖小,但走在前麵的人也不是察覺不到,隻要稍稍留意,就能聽到兩人的談話。
陳裴昂雖然對他們兄妹一人這般相處模式不意外,但還是有些羨慕。
這得是多好的感情啊。
相比著陳裴昂,小陳將軍就羨慕極了。
瞧瞧人家妹妹,再瞧瞧他妹妹,兩個都不知道跑哪裡去了,一點兒都不乖巧懂事體貼……
柳嬤嬤是汝南王妃身邊的老人了,雖隻是個嬤嬤,但還是有些體麵的。
看到嬰寧郡主也回頭朝穆大少爺和穆大小姐看了一眼,她便笑了笑輕聲道:“穆大少爺和穆大小姐感情真好。”
嬰寧郡主笑了笑道:“親兄妹麼,感情自然是好的。”
柳嬤嬤笑著點了點頭,沒有再接話。
尋常人家兄妹之間感情大抵都很好。
但皇家就是個例外。
尤其是爭位子的時候。
這些天,因著禦王府立世子的事,王妃都不得清閒呢。
這般想著,她朝右前方看去。
果不其然,林側妃正帶著一公子從看台出來,正朝王妃這邊來。
她就說今日王妃定然不得閒罷。
早知道今日就勸著王妃不出府了。
不過就算今日不出府,總有明日後日……還能日日不出府?
就算不出府,彆人也總能上門拜訪不是?
還是王妃最是看得透,該來的總歸是躲不掉,與其躲來躲去,倒不如大大方方接見,免得被人疑心猜忌,沒得給自己惹麻煩。
兩方人,在三號看台前碰麵。
“我就說還會見的罷,”林側妃熟絡地跟嬰寧郡主打招呼:“這不,又碰上了。”
嬰寧郡主笑著道:“側妃娘娘料事如神,難得碰上汝南王妃,許久不曾拜見,今日既碰上了,怎麼也要過來問候一番。”
林側妃笑著點頭:“我也是這般想的,正好崢兒也在,帶崢兒也來給汝南王妃問個安。”
等她話落,陳裴昂穆初元等人便給林側妃行禮。
林側妃笑著看了看陳裴昂穆初元還有陳覺。
視線在瞥到穆初元身旁的穆昭朝時,眼神稍稍變了下。
但隻是一瞬,很快便又恢複了原本的神色。
瞧她和穆初元的站位,莫不是她就是平昌伯府那個流落在外剛找回來的小姐?
瞧著倒也還行,沒帶著那些不入眼的粗俗氣。
林側妃心中對穆昭朝的嫌惡,稍稍減輕了些。
當然,她還是覺得那樣的生活經曆,依然無法與正統的大家閨秀相比。
隻一點,京城的閨閣女兒,萬萬不會有人跑去莊子上種菜。
她其實挺理解林夫人的選擇和堅持的。
換了她,她也不會同意兒子娶一個這樣的妻子。
當然了,她的崢兒,日後可是要繼承王府爵位的,滿京城能配得上她的崢兒的女子,也找不出幾個。
她收回視線,笑著點頭:“穆少爺和小陳將軍身手越發好了,剛剛我都瞧見了,小陳將軍頗有陳將軍的風骨,穆少爺更是青出於藍。”
穆初元和陳覺同時拱手謙讓。
旁的人林側妃看不上,但穆初元和陳覺,她還是能入眼的。
至少在給兒子鋪路這件事,林側妃從來都麵麵俱到。
“年少有為,”林側妃又誇了一句後,笑著道:“好了,快進去罷,汝南王妃還等著呢。”
因為怕林側妃警覺,穆昭朝一直都微微低著頭,表現得十分謙恭,也十分低調。
等林側妃轉過了身,她才在抬頭的時候,朝林側妃看了一眼。
這一眼,讓她原本做好的心理準備,也儘數崩散。
她心臟撲通撲通跳得十分厲害。
林側妃,聶峋那本大男主文裡有名的惡毒瘋批女配!
那個,用儘手段,害死聶峋生母的人。
單單這樣瞧著,除了雍容華貴,什麼也看不出來。
尤其是她說話又如此溫和,也不會有人能想象的到她竟會做出那麼多駭人聽聞的事來。
穆昭朝因為知道劇情,下意識有些怵她。
這樣身份尊貴,又沒底線,又瘋批的人,還是儘可能離她遠點比較好。
未免被她發現,她隻看了一眼,便順勢收回視線,然而在收回視線時,察覺到林側妃旁邊的人正盯著自己。
她目光順勢移過去。
便對上了林側妃的兒子,禦王府一公子,聶崢的視線。
穆昭朝目光微頓,很快便收回了視線。
聶崢卻很是好奇,笑著道:“這位妹妹瞧著麵生,以前倒是不曾見過。”
因為聶峋的緣故,穆昭朝對林側妃以及她的這個稍稍有些傻白甜的兒子十分不喜,聽到他這話,她在心裡翻了個白眼。
瞧著麵生?
普天之下,你還沒見過的人可多了去了!
有什麼好打聽的?
穆初元在衝聶崢解釋時,自然得側身正好把妹妹擋在身後:“是我的妹妹。”
聶崢笑了笑:“哦,是那位穆大小姐罷,確實以前未見過,穆一小姐我倒是見過幾麵。”
他說這話,並沒有什麼惡意,更沒有嘲諷揶揄之心。
但這話一出,還是讓現場的氣氛略略尷尬了一瞬。
滿京城誰不知道平昌伯府因著這兩個女兒的事鬨得不可開交,聶崢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見好友麵色頓了下,陳覺倒是很自然地對聶崢到:“一公子今日添的那把匕首我剛剛見了,可真是把神兵,這樣的神兵一公子竟也舍得拿出來,陳某佩服。”
“好刀配英勇,”聶崢壓根沒聽出陳覺突然說這話的意思,也沒意識到自己剛剛說的那句話有多不合時宜,聽到陳覺這樣說,他登時來了興致,一臉開心地道:“小陳將軍也覺得不錯?說明我沒看走眼,剛剛拔得頭籌的是小陳將軍的親兵罷?身手不錯!”
穆初元有些氣。
但也有些無奈。
禦王府的一公子聶崢就是這樣的性子,想到什麼說什麼,也不知道他到底是生性如此,還是故意表現得這般毫無心機。
再加上身份尊貴,旁人倒也不好和他計較什麼。
穆昭朝聽著聶崢這話,眉心輕輕動了動。
這個禦王府一公子,怎麼有點蠢蠢的?
裝的,還是本就如此?
如果本就如此,聶峋以後被找回王府後,日子興許能順心些。
若是裝的,能裝的這般爐火純青,讓人瞧不出半絲端倪,那可真是有點可怕了!
正思忖著,眾人已經到了汝南王妃看台處,圍帳被兩個侍女掀開,眾人依次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