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轉過身去,渾身脫力一般,一步步走回花轎前,就像走到她已經注定的命運之路一樣。
她在花轎前站定,愣愣地在那裡站了片刻,腦海一片空白,對周圍的催促聲充耳不聞。
半晌,她回過頭去,目光緊緊地盯著祁丹朱,似詛咒一般,惡狠狠道:“祁丹朱,我不會死,我會托著這副病弱的身子,等著看你的下場!”
祁丹朱遠遠看著她,紅裙輕揚,灼灼動人。
她微微頷首,揚聲道:“恭送皇姐,塞外路遙,一路保重。”
祁芙薇狠狠看了她一眼,掀開轎簾,轉身進了花轎。
祁芙薇坐在轎內,腦海中紛亂地閃過許多畫麵,這些畫麵都是她陷害祁丹朱的過程,小時候她對祁丹朱還帶著一絲愧疚,後來,隨著她長大,她的手段越來越純熟,她已漸漸將算計陷害祁丹朱當成了習慣,她可以毫無愧疚之心地對祁丹朱用儘一切手段。
積年日久,恨之成習,漸漸麵目全非。
她輕輕閉了閉眼,她不知道現在的一切算不算報應,她隻知道她已經沒有回頭路,她隻能繼續恨祁丹朱。
現在縱使離去,她也會帶著對祁丹朱的恨意離去。
“起轎。”半晌,她睜開眼睛,終於稍微平靜一些,聲音嘶啞地開口。
這京城對她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值得留戀,多留一刻或少留一刻也沒有什麼差彆。
“皇姐離開之前,不再看這皇宮一眼麼?”祁明長的聲音倏然在轎外淡漠地響起。
祁芙薇微微一驚,掀開車簾,怒道:“有什麼可看的?這皇宮裡還有什麼是值得我留戀的麼!”
她的父皇毫不猶豫地舍棄了她,她的母妃雖然愛她,卻沒有能力保護她,這些年來,如果不是她母妃一直想法設法討好錦帝,她如今也許就不會落得這個下場!
還有沈厚這個口口聲聲說愛她的男人!沈厚平時口蜜腹劍,卻在她被送去和親的時候,喜氣洋洋地迎娶彆人。
她最大的錯,就是看錯了沈厚,否則也不會落得如此下場,沈厚不但拋下她而去,甚至今日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
這京城裡還有什麼是值得她留戀的?她隻覺得厭惡,再也不想再多看這個皇宮一眼。
祁明長促狹地笑了一聲,看著巍峨的皇宮道:“這狗屁地方確實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祁芙薇心頭稍寬,疑惑地看他,“你想說什麼?”
祁明長慢悠悠道:“沒什麼,就是有件事一直忘了告訴皇姐,如今皇姐就要離京了,我們這輩子不知道還會不會見麵,所以我前來告訴皇姐一聲,也不枉你我姐弟一場。”
祁芙薇凝眉看他,心裡覺得有些蹊蹺。
祁明長小時候活潑開朗,但自從腿瘸之後性子就變得有些奇怪。
他之所以會落得一個殘廢的下場,多少跟她有些關係,所以這些年來,她因為自己那點心虛的心思,一直不敢接近祁明長,他們雖然是姐弟,但關係並不算親近。
她疑惑地抬頭望去,祁明長雙眸明亮地看著她,像個天真無邪的弟弟。
她卻愈發覺得古怪。
她清了清嗓子,故作淡定問:“明長,你想告訴我什麼事?”
其實她對皇宮裡的一切都不在乎了,也不想再知道什麼,她隻想讓祁明長快點說完,然後快點離開。
祁明長陰晴不定地笑了一下,像敘說往事一樣,不緊不慢道:“皇姐,你還記得當年的事嗎?你當年辦事不力,父皇想害的明明是我阿姊,你卻害得我徹底殘廢,因為這件事,你後怕不已,我是父皇跟他最愛女人生的孩子,所以即使你的初衷是替他做事,但你覺得他仍不會輕易放過你,對不對?”
祁芙薇麵色白了白,嘴唇抖了一下,喃喃道:“你知道……”
祁明長溫良無害地笑了笑,“父皇癡戀我母妃成狂,你自知你在父皇心裡的地位無法跟我相比,擔心父皇怒在心頭會處置你,所以這些年來,你故意毀了自己的身體,裝病多年。”
“你知道……那又如何?”祁芙薇很快鎮靜下來,豁出去一樣地看著他,惡聲惡氣道:“你知道當年是我害了你,又能如何?我如今已經要被送去和親了,你還能怎麼報複我?這個時候你如果敢傷了我,父皇和那西汗王都不會放過你!”
她是要被送去和親的公主,她諒祁明長也不敢傷害她,至於祁明長會不會對她懷恨在心,如今對她來說已經不重要了,反正就如祁明長剛才所說,他們這輩子可能都不會再見麵了,從此路途遙遙,祁明長有再多的恨也是枉然。
祁明長似乎覺得她警惕的模樣有些可笑,輕輕搖頭道:“皇姐誤會了,我隻是看你這些年過得實在是可憐,所以想在離彆之前,告訴你真相罷了。”
“你究竟想說何事?”祁芙薇心裡湧現一股不好的預感,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祁明長微微一笑,風輕雲淡道:“其實皇姐這些年一直都誤會了,我根本就不是父皇最愛女人給他生的孩子。”
祁芙薇眉心疑惑地蹙緊,不耐煩道:“你在胡言亂語什麼?父皇最愛的女人不是柔妃還能是誰?”
“父皇最愛的人當然是柔妃娘娘,但……我不是柔妃娘娘的兒子。”
祁芙薇全身一震,慢半拍地反應過來他說了什麼,不由錯愕抬眸,神色漸漸激動起來。
她難以置信地搖頭,不肯接受這個事實,“怎麼可能!你是柔妃的兒子,你當然是她的兒子……”
祁明長笑容漸大,透著一絲嗜血的殘忍。
他看著祁芙薇蒼白的麵容,緩聲道:“我不僅不是柔妃娘娘的兒子,還隻是柔妃娘娘貼身婢女所生的兒子,我的出生不過是父皇醉酒後的一樁糊塗事,我母親連個名分都沒有,若論起來,我的身份可能還沒有皇姐你高貴。”
祁芙薇難以接受地使勁搖頭,神色慌亂地呢喃,“不……不可能!根本不可能……”
祁明長欣賞著她逐漸崩潰的麵容,不疾不徐道:“父皇對外宣稱我是柔妃娘娘的兒子,不過是為了隱瞞自己睡了宮女的醜事,也為了滿足自己的一點私欲,他幻想著我是他與柔妃娘娘的兒子,享受著眾人將我當作他們兒子的幸福感,柔妃娘娘活著的時候,有她養育我,父皇自然格外看重我,柔妃娘娘過世後……皇姐,你覺得我現在對父皇來說又有幾分重要?”
祁芙薇愣愣地看著他,眼淚奪眶而出。
這些年來的疑惑,好像都有了解釋。
祁明長明明是錦帝最疼愛的兒子,為什麼他殘廢後,錦帝卻連宴席也不讓他參加。
明明祁明長那樣受儘寵愛,為什麼卻好像從不親近錦帝。
原祁明長根本就不是柔妃的親生兒子,錦帝這些年之所以依舊維持表麵上對他的寵愛,不過是因為他是名義上柔妃的兒子而已。
祁明長看著她臉上滑落的淚,毫不憐惜地輕聲道:“我救了阿姊,破壞了他的計策,還弄得自己殘廢,我所做的這一切早就惹怒了他,他覺得我傻、我笨、絲毫也不像他,從那時起,他對我的寵愛就大不如前,後來,再無柔妃娘娘的庇護,他更不會再對我另眼相看,我早就被他放棄了,所以,他其實根本就不會因為我而怪罪你。”
祁芙薇不自覺屏住呼吸,麵色蒼白如紙。
祁明長幽幽一笑,聲音殘忍道:“皇姐,你自作聰明,這麼多年來一直白白糟踐自己的身體,可真是自作自受。”
祁芙薇嘴唇抖了抖,難以置信地看著麵前的祁明長,如果祁明長不是錦帝最疼愛的兒子,她這些年根本就不用做這一切。
她驚恐地捂住耳朵,不想再聽,不敢再聽,如果她這些年做的一切都是無用功,那麼她日複一日的痛苦和不甘算什麼?她喝的那一碗碗苦藥又是為了什麼?
是她自找的嗎?如今的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嗎?
她用力地捂住耳朵,不想再聽祁明長多說一個字,可是祁明長的聲音還是冰冷地鑽進她的耳朵裡。
祁明長聲音沒有起伏道:“是藥三分毒,皇姐,你這些年來為了裝病,身子恐怕早就已經傷了根本,難以恢複如初了吧?”
祁芙薇抽噎一聲,愣愣地看著祁明長,似是還無法反應過來,也無法接受和麵對這一切。
她的身體……對啊,她的身體早就在那些湯藥的澆灌下,變成了一個真正的病秧子,即使她現在停止喝藥,她這輩子也無法恢複成最初的樣子了。
她忽然明白過來,這就是祁明長對她的報複,這些年來祁明長冷眼旁觀她自己作踐自己的身體,他不用懲罰她,她已經自我懲罰了這麼多年。
他如今告訴她這個事實,不過是揭開她的傷口,欣賞她的報應而已。
祁明長眸色冰冷地看著她,勾唇一笑,推著輪椅轉身走遠。
片刻後,他身後傳來祁芙薇崩潰而嘶啞的尖叫。
前塵往事,今日總算是清算了一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