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塞外。
綠草如茵,綿延不絕,一眼望去茫茫無際,遠處的山巒上牛羊成群,空氣裡悠悠揚揚地傳來牧牛人的哼唱,穹廬如洗,微風吹卷著青草,似碧湖生波,層層鋪展。
祁丹朱穿著塞外姑娘喜歡穿的短裙,身上掛著狼牙墜飾,坐在一碧萬頃的山坡上,她望著遠處無際的草原,微微彎著唇角,輕鬆愜意。
她正看得津津有味,身上倏然遮下一道陰影,她抬頭望去,烏亥裡高大的身軀站在她身後,在她旁邊坐了下來。
烏亥裡慵懶地坐在草坪上,嘴裡狂放地叼著一根野草,神色慵懶,沒有胡須的麵容輪廓深邃,皮膚黝黑,看起來英俊強健。
他斜睨了一眼祁丹朱臉上輕鬆的笑容,道:“你如今已經得償所願,拿到了冰融丸,接下來有何打算?”
祁丹朱離開京城之前,陳皇後告訴祁丹朱冰融丸在她姨母的手裡,她當初不想讓錦帝如願以償,所以故意將冰融丸送給了遠在塞外的親姨母。
祁丹朱離開京城後,拿著陳皇後的親筆信直奔塞外,一路上她和習綠雖然遇到了一些關卡,但幸而她身上帶著烏亥裡之前給她的腰牌,一路尚算暢通無阻。
她來到塞外後,被稟告給烏亥裡,最後是烏亥裡幫她找到了陳皇後的姨母。
祁丹朱來到這裡之後才知道,陳皇後的姨母當年竟是嫁給了烏亥裡的王叔齊爾東王,陳皇後的姨母被當地人稱為衾雅夫人,齊爾東王已經過世了,衾雅夫人一個人日子過得無聊,她想念中原,便讓祁丹朱留下給她說說這些年來中原發生的趣事,她答應祁丹朱,等她聽夠了,就將冰融丸給祁丹朱。
祁丹朱在這裡待了兩年,將京城這些年發生的大大小小事兒都跟她說了,昨日她終於正式將冰融丸給了祁丹朱。
祁丹朱聽到烏亥裡的問題,輕輕笑了笑,她看著遠處的藍天白雲道:“回京。”
烏亥裡嗤笑了一聲,吐出嘴裡的野草,神色不悅地道:“我就知道你要回去。”
祁丹朱轉頭看著他道:“烏亥裡,謝謝你這兩年來的照顧。”
她剛在這裡重遇烏亥裡時,烏亥裡經常故意找她麻煩,好像每天不來找她吵幾句就全身不舒服一樣,後來兩人吵夠了,相處起來竟然意外談得來。
烏亥裡這個人雖然爭強好勝,有很多毛病,但他心直口快,不算個壞人,祁丹朱能在塞外平平安安的過了兩年,少不了烏亥裡和衾雅夫人的保護,不然祁芙薇早想辦法除掉她了。
祁芙薇當年拖著病弱的身子,不但沒有折在半路上,還平平安安地嫁到了塞外,她嫁給那西汗王後不久後,那西汗王就病倒了,那西汗王死後,她已經成了新任汗王的女人,頗為受寵,將新任汗王迷的神魂顛倒,祁丹朱見過她一次,她打扮得花枝招展,跟以前判若兩人。
烏亥裡撇了撇嘴,“你回中原做什麼?那裡已經沒有你的親人了,就連那個太子也跟你和離了。”
塞外距離中原雖然很遠,但太子死而複生的離奇消息早就傳遍了大江南北,烏亥裡也一清二楚。
祁丹朱笑了笑道:“誰說沒有我的親人?你忘了我還有個兒子?”
烏亥裡摸了下鼻子,神色不自在道:“對,你還有一個親人,在這天地間還不算孤家寡人一個。”
“可你回去有什麼用,皇室難道還能將孩子給你麼?那可是你們中原皇帝唯一的親孫子,整個皇室的金疙瘩,我聽說你們陛下本想將他接進皇宮裡親自教養,是你那個前相公死活沒同意,此事才作罷的。”
祁丹朱低頭淺笑,她當初想的沒錯,君行之果然將朝朝保護的很好。
烏亥裡伸手戳了一下她的腦袋,“我問你話呢,彆一直笑,你是不是被你前相公施了什麼魔咒,怎麼每次提起他,你不是傷心難過就是笑個不停。”
祁丹朱彎唇,“等你有了心悅的女兒就懂了。”
她微微垂眸,纖長的睫毛垂下來,唇畔的笑意未散。
想回去,自然是有牽掛。
這段時間,遠離盛京的繁華與虛妄,不用再背負仇恨與籌謀,她在這裡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從盛夏到寒冬,她看著草木枯榮,望儘雲卷雲舒,終於有時間去思考、去回憶跟君行之之間的點點滴滴。
她這才發現原來不知不覺,她早已愛君行之深入骨髓。
她在流逝的時光中,終於漸漸明白,她愛的是君行之,也是祁明淵。
情不知所起,也不知所終。
她不能再騙自己,她的心在中原,在那個她曾經無數次想要逃脫的盛京裡。
那裡曾經對她來說是牢籠,現在卻是她思念的地方。
“誰說我沒有心儀的女子?”烏亥裡看著她嬌俏的麵容,不悅地嘀咕了一句。
祁丹朱看他一副心裡壓著火氣的模樣,忍不住問:“誰又招惹你了?”
“還能有誰?我那位好王兄唄。”烏亥裡聲音微冷,麵色沉了沉。
那西汗王半年前過世了,人人都以為會由烏亥裡繼承王位,但是那西汗王死前莫名將王位給了烏亥裡的兄長胡沃,此事必有蹊蹺,但烏亥裡顧念兄弟之情,沒做什麼,讓胡沃順利登上了汗王之位。
這半年來胡沃用各種借口找了烏亥裡不少麻煩,但烏亥裡都忍了下來,隻在實在被氣得火冒三丈的時候,偶爾來跟祁丹朱抱怨兩句。
祁丹朱看著他帶著怒容的神態,忍不住感歎道:“你跟我剛認識你的時候比,成熟了不少。”
“那當然,不然我能輸給你那前相公?有本事讓他再跟我比一場,這次我一定能贏他。”烏亥裡挑了挑眉,看著祁丹朱,忽然話鋒一轉道:“我既然這麼好,你就嫁給我吧。”
祁丹朱莞爾一笑,掰著手指比了一下,“這是你第六十八次跟我說這話。”
這兩年來,烏亥裡似真似假的說過無數遍讓祁丹朱嫁給他的事,祁丹朱全都沒當真,一笑置之。
烏亥裡漆黑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看著她,卻沒有說話,也沒有笑。
祁丹朱身上穿著短裙,色彩豔麗,率性隨意,雖是布衣,卻擋不住她出色的容貌,她現在不是公主,換下了那些華服和珍寶首飾,活得卻更加恣意,比兩年前還要瀟灑漂亮。
烏亥裡看著她淨白柔和的麵容,雖然還是一副吊兒郎當的模樣,語氣卻格外鄭重,他道:“這次我是認真的。”
他以前也是認真的,隻是祁丹朱每次都故意回避,他也隻能跟著一笑置之,可現在祁丹朱想要離開了,他不能讓她繼續回避下去。
祁丹朱微愣了一下,看著他認真的神色,慢慢收斂起臉上揶揄的笑容。
烏亥裡沉聲道:“你不是喜歡教草原上那群孩子讀書識字嗎?正好他們也不舍得你,你就留下繼續教他們吧。”
祁丹朱住在塞外這段時間,經常教附近的小孩讀書習字,小孩子們沒有筆墨,她便拿樹枝教他們在地上寫字,小孩子們沒有書冊,她就一點點讀給他們聽,時間久了,那些孩子都很喜歡她。
祁丹朱笑道:“你就是因為這個想讓我留下?”
“不是。”烏亥裡搖頭,黝黑的麵容上浮現起一抹不自然的紅,他粗聲粗氣道:“老子看上你了,想娶你回去做媳婦。”
祁丹朱來到塞外一年,雖然習慣了這裡大家說話方式的直白,但還是被烏亥裡的話弄得有些窘迫,不自然的側過頭去。
烏亥裡看著她紅透的垂墜,自己也有些窘迫,清了清嗓子道:“你答不答應?”
祁丹朱微微回過頭,看著他搖了搖頭,神色鄭重道:“烏亥裡,你很好,這裡也很好,但我的心在中原,那裡才是我的歸宿。”
烏亥裡臉上的笑容散去,眼神黯淡下來。
他失望地擰起眉,嘀咕道:“我就知道你還沒忘記那個小白臉太子。”
祁丹朱抿了下唇,微風吹動她的發絲,柔美的麵容像這草原裡難得一遇的美景。
烏亥裡晃了眼,可他知道他留不住她。
如她所說,她的歸宿不在這裡,她隻是路過,讓他見到了最美的風景。
他本來也沒抱希望祁丹朱會答應下來,隻是在祁丹朱離開之前,他終究不舍得就這樣讓她離開,所以不甘心地想要問一問,如今知道了早已預料的答案,也算給了自己一個交代。
烏亥裡安靜了一會兒,心裡到底悶得難受,他站起來拍了拍身上沾到的草,“老子得緩緩,先回去了。”
他走出數米,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等你要走了,老子派人送你回京。”
祁丹朱莞爾,看著他的背影道:“謝了。”
烏亥裡擺了下手,大步走遠。
祁丹朱一直在草原的山坡上待到日落黃昏,才手裡拎著竹籃,不緊不慢地散步走回去。
沿路遇到不少小孩子跑過來向她打招呼,她把兜裡的糯米糖分給了他們,大家圍著她歡快的笑著,她也忍不住跟著笑。
她伴隨著笑聲回到齊爾東王府,衾雅夫人正躺在院子裡的搖椅上,手裡拿著一把羽扇輕輕地搖著,塞外夏日炎熱,即使到了傍晚,天氣依舊不夠清涼。
衾雅夫人已經年逾六十,頭發花白,看起來麵容慈和,眉眼跟陳皇後有些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