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行之和祁丹朱哭得說不出話來。
陳皇後越來越虛弱,她抬起手,手臂顫抖著伸向祁丹朱,祁丹朱抹掉臉上的淚,連忙握住她的手,哽咽道:“母後,我在這裡。”
陳皇後輕輕笑了笑,“丹朱,那個畜生欺騙了我、背叛了我、利用了我,還將你母親困在宮裡,一次次想要害死你,樁樁件件,我都永遠也無法原諒他。”
祁丹朱緊緊握著她的手,含淚點頭,她能明白陳皇後的恨,陳皇後把最好的年華給了錦帝,傾舉家之力助錦帝登基,可錦帝對她卻沒有絲毫感情,有的隻有利用,還毫不猶豫地想要殺害她的孩子,君行之雖然未死,但錦帝害他性命卻是事實,陳皇後不可能原諒他。
陳皇後看著祁丹朱,默默留下兩行淚來,她的臉白的像紙一樣,吐的血越來越過,聲音也哽咽起來,她卻還是用力抓著祁丹朱的手,斷斷續續地說著,“丹朱,淵兒的父親雖然是你的殺父仇人,可是如今......他的母親幫你報仇了......你不能殺那個畜生,我幫你殺了他,我們以此相抵,你不要因為他記恨淵兒,以後跟淵兒好好過日子,可以嗎?”
祁丹朱淚如雨下,看著她連連點頭,“您放心,我從未因為陛下恨過夫君......”
陳皇後放下心來,看著她露出虛弱的笑容,眼神渙散,輕聲道:“淵兒太苦了......”
君行之抱著陳皇後,痛哭出聲。
陳皇後低喃著閉上了眼睛,“因為那個畜生......我們都苦......都苦......以後不會了......”
“母後!”君行之和祁丹朱看著她閉上的眼睛,同時驚呼,淚流了滿麵。
君行之將陳皇後抱到床榻上,太醫趕到之後,立即對陳皇後進行了救治,屋內亂成了一團,夜色深深,君行之和祁丹朱握著彼此的手,手心都是一片冰涼。
芳壽嬤嬤一直在旁邊後悔地痛哭著,她覺得她剛才如果不離開,陳皇後也許就不會有機會服毒。
陳皇後吐了許多血,被子都染紅了,屋裡滿滿都是血腥味,太醫們冷汗連連,手忙腳亂地用各種方法解毒,君行之和祁丹朱不敢打擾他們,即使心裡再急切,也老老實實站在一旁看著,一顆心提到了胸口。
君行之眼睛都熬紅了,他一動不動地看著陳皇後,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全身都在微微發著顫。
他本就親緣淡薄,自小身邊隻有父親一人,可父親對他從來沒有絲毫慈愛,後來他終於知道了他的親生父母是誰,可是他的親生父親依舊不愛他,甚至是曾經想要害死他的凶手,唯有母親是真心疼愛他,他還沒來得及好好儘孝,母親就要離他而去,他的神色不由逐漸崩潰。
祁丹朱能感覺到他的難過和害怕,隻能用力握著他的手,試圖將自己身上的溫暖傳遞給他,她心裡不斷祈禱著,希望陳皇後能夠平安無事。
直到天光微亮,陳皇後的情況才漸漸穩定下來,血終於止住了,太醫們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過來稟告道:“太子、太子妃,幸好皇後娘娘所中之毒不深,臣等勉強為皇後娘娘保住了性命,皇後娘娘日後要好好休養,千萬不可再傷筋動骨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聽到他的話,驟然鬆了一口氣,君行之動了動僵硬的身體,牽著祁丹朱走到床邊看了看,陳皇後雖然依舊麵色蒼白,但至少唇上已經能看到一點血色,她的胸口微微起伏著,正在昏睡。
君行之喉嚨輕輕滾動,沉默許久,對太醫道:“好生照顧,不可再出差錯。”
“是。”太醫退下去熬藥了。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祁丹朱用拇指蹭了一下君行之的手背,安慰道:“沒事了。”
君行之輕輕點頭,神色稍安。
他們剛鬆了一口氣,宮人突然驚慌失措地跑了進來,麵色蒼白的稟告道:“殿下,不好了!梅貴妃娘娘服毒身亡了!”
君行之和祁丹朱同時一驚,都愣了愣,陳皇後昨夜服毒自殺,梅貴妃為何也如此做?
君行之深深擰眉,沉聲問:“究竟是怎麼回事?”
宮人跪在地上,顫聲道:“回太子,昨夜梅貴妃娘娘本來跪在外麵為陛下守靈,可後半夜她說太累了,要回去休息一會兒,便回了她自己的寢宮,奴婢們服侍她躺下之後,便都退了下去,但沒想到奴婢們今早去伺候娘娘起床的時候,發現娘娘已經身體僵硬,沒有呼吸了!旁邊還放了一瓶毒藥!”
君行之沉眸道:“可有傳太醫?”
“已經傳過太醫了,太醫們束手無策,說娘娘......已經隨陛下去了。”
祁丹朱輕輕皺眉,問:“梅貴妃可有留下什麼隻言片語?”
宮人戰戰兢兢道:“梅貴妃在桌上留了張紙條,說是她......是她毒害了陛下!”
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同時一驚,眼中流露出愕然之色。
宮人雙手遞上一封信,恭敬道:“奴婢們還在梅貴妃娘娘的床頭找到了這封信,信封上麵寫著太子殿下親啟,可能是梅貴妃留給太子殿下的。”
君行之微微詫異,沒想到梅貴妃竟然會留書給他。
他抿了抿唇,接過信件,將信封拆開,祁丹朱側頭看去。
信封裡一共放著兩封信,一封是陳罪書,一封是絕筆信,君行之和祁丹朱不由愣了一下,詫異地將兩封信展開。
陳罪書裡說是她下毒謀害了錦帝,所以選擇畏罪自殺,令君行之和祁丹朱驚訝的是,梅貴妃所說的下毒過程竟然跟陳皇後所說的一摸一樣。
他們不由詫異對視一眼,他們都知道陳皇後不可能撒謊,也不可能是巧合,那麼撒謊的隻會是梅貴妃,但梅貴妃為什麼要撒這個謊?她這樣做無異於是替陳皇後遮掩,可是她與陳皇後雖然共同在後宮生活多年,但一直沒有什麼交情,她們甚至是敵對的關係,梅貴妃為什麼要替陳皇後承擔罪責?
君行之和祁丹朱滿頭霧水,一時找不到答案,隻能迫不及待地展開了另一封信。
另一封是梅貴妃的絕筆信,跟剛才的陳罪書一樣都是她親手所寫,君行之和祁丹朱擰眉細看之後,才明白過來她這樣做的原因。
原來梅貴妃早就發現了陳皇後在給錦帝下毒的事,但她沒有揭穿陳皇後,反而刻意幫陳皇後隱瞞,無形中跟陳皇後一起害死了錦帝。
最近一直是她在乾安宮裡伺候,彆人難以靠近錦帝,連乾安宮都進不來,更不會發現錦帝寢宮裡的熏香有什麼問題,所以她不說,自然能將此事隱瞞了下來。
她在心裡詳細的寫下了她的心境,她在祁芙薇死後,雖然恨祁丹朱,但她更恨的是錦帝,當初是錦帝示意她設計祁丹朱遠嫁,可她事敗之後,錦帝卻將祁芙薇嫁去了塞外,一手將祁芙薇推上了絕路。
祁芙薇死後,她才幡然醒悟,她回想她的一生,如果不是錦帝,祁芙薇最後的下場也不會如此淒慘,她信錯了錦帝,也教壞了女兒,她對一切心灰意冷,終於意識到自己這一生爭來搶去,其實不過是錦帝手裡的一顆棋子,錦帝對她隻有無止儘的利用。
她早就已經不想活了,現在她彆無所求,隻想保住家族親人的性命,她猜到陳皇後在錦帝死後會想要自殺,所以提前想辦法換掉了陳皇後為自己準備的毒藥。
祁丹朱猜想,她換掉毒藥的時候可能比較匆忙,所以瓶底留下了部分毒藥,這也是陳皇後毒發卻未死的原因。
梅貴妃在信裡說她是自願替陳皇後頂罪的,隻求君行之能放過她的家族親人,她願以一身抵罪,請君行之看在她救了陳皇後的份上,答應她的請求。
看過信後,君行之和祁丹朱忍不住都有些唏噓,梅貴妃這一生,一直小心翼翼地往上爬,一路爬到了貴妃的位置,她一直將錦帝當做自己的天,什麼事都仰仗著錦帝,錦帝想做的事,就是她必然要完成的事,沒想到她人生中唯一沒聽錦帝命令的一段日子,便是眼睜睜看著錦帝去死。
錦帝不信任的人,都已經被他殺死了,他最後信任的人,卻背叛了他,實在是可悲可歎。
君行之沉默了一會兒,收了信看向祁丹朱,解釋道:“梅貴妃自從認了祁明胥做義子之後,朱家人就一直在替祁明胥做事,這次刺殺的事,朱家也有參與,本來是該誅九族的大罪,梅貴妃這樣做,是為了讓我放他們一條生路。”
祁丹朱點點頭,明白過來,刺殺儲君是大罪,朱家如果牽連其中,必死路一條,祁芙薇過世後,梅貴妃本來就已經生無可戀,唯一值得她留戀的便是她的家族和親人。
這就難怪她會選擇用這種方式保住家人的性命,她看到朱家落到如此下場,必然是心裡愧疚的,因為當初是她選錯了祁明胥,所以朱家才會幫祁明胥,也因如此才害了朱家,她幡然醒悟,不想成為全家族的罪人,所以選擇用自己的命給他們換來一條生路。
君行之和祁丹朱看著還在昏睡的陳皇後,不由輕歎一聲,錦帝的女人都不容易,她們生活在一個自私自利的男人身邊,各有各的苦,梅貴妃雖然可惡,但她也很可憐。
祁丹朱抬眸問:“你打算怎麼做?”
君行之沉吟片刻道:“既然梅貴妃已經鋪好了路,就按照她說的做吧,這是梅貴妃死前所願,我便依她所言放朱家一馬,朱家的人其實沒有什麼主見,都是跟著祁明胥做事,算是一時糊塗,隻要他們不再犯,我就不會將他們趕儘殺絕,至於母後......隻能等她醒來之後,我們再多勸勸她了。”
祁丹朱輕輕點頭,這無疑是現在最好的解決辦法,梅貴妃毒害錦帝的事已經傳開,她既然決定一力承擔,君行之放過朱家也是理所當然。
她聞著寢殿內淡淡的藥香,覺得心裡有些傷感,可又不知道為誰而傷感,說不清心裡是什麼滋味,她抿了抿乾澀的唇,不自覺抬頭看向君行之。
君行之知道她心中所想,看著她道:“丹朱,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有自己的路要走。”
“......你的選擇呢?”祁丹朱看著他的眼睛,不自覺問。
君行之眸中動了動,將她擁進懷裡,柔聲道:“你就是我的選擇。”
祁丹朱靠進他懷裡,將臉頰貼在他的頸窩,輕輕‘嗯’了一聲。
如陳皇後所料,果然沒過多久,太醫們就查出了錦帝是中毒而死,君行之將梅貴妃的陳罪書給了調查的大臣,太醫們查到的結果跟梅貴妃的陳罪書上的內容正好對上,眾人唏噓了一陣,便將此事隱瞞了下去,畢竟被嬪妃害死實在是有損錦帝的威名,便誰也沒有聲張。
梅貴妃既然已經死了,君行之也無力更改什麼,便如她所願,放過了朱家人,隻將他們貶為庶民,還將梅貴妃按照貴妃的禮儀下葬了,祁芙薇的遺體被運回了京城,君行之命人葬在了梅貴妃的旁邊。
陳皇後醒來之後,已經是幾天之後,錦帝和梅貴妃都早已下葬了,時過境遷,她知道事情的經過後,忍不住沉默了許久。
還好她死過一次之後,似乎是想開了,沒有再尋死覓活,隻是整個人沉默下來,不怎麼說話,朝朝去看望了她幾次,她才稍微露出一點笑容。
她在宮裡修養了幾天,能坐起來之後,就不顧君行之和祁丹朱的反對,一定要搬去宮外的道觀,她說她不想再回宮,隻想繼續過青燈古佛的日子,不過這一次她不是為了執著於痛苦,而是為了放下過往,安度餘生,隻有這樣,她心裡才能稍安。
她終於放下了往事,心中沒有了濃烈的恨意,也沒有了這些年的執著,這些恨意和執著沒有之後,她的心裡便變得空虛,她不想繼續在宮裡住下去,隻想出宮去過清靜的生活,她想帶發修行,靠吃齋念佛贖已身罪過,忘掉前塵。
君行之和祁丹朱心中雖然萬般不舍,但知道她心意已決,勸說不了她,隻能親自送她離去。
君行之派人重新修繕了宮外的道觀,派了人去照顧陳皇後,芳壽嬤嬤一直陪在陳皇後身邊,君行之和祁丹朱都看的出來,陳皇後這一次是真的放下了,她去道觀換個環境重新開始新生活,也許是一件好事。
陳皇後離宮的那日,風輕雲淡,天朗氣清,她身上隻穿了湛藍的布衣,頭上戴著木簪,眉眼卻是從未有過的平靜,她微微笑著,神色輕鬆,好像做回了進宮之前的陳望瑤。
君行之和祁丹朱站在城樓上,看著陳皇後的馬車越走越遠,心中不禁難過又不舍,但他們都知道這對陳皇後來說,才是怡然的生活。
君行之目送陳皇後走遠,心中不由升起孤寂之感,他轉頭看著祁丹朱,才覺安慰。
他回身看向身後巍峨的皇宮,有些緊張道:“丹朱,你以前也總想離開皇宮,現在......現在你可願跟我一起到宮裡生活?”
他知道祁丹朱以前最大的願望就是離開皇宮,這裡對她來說曾經是束縛她的牢籠。
祁丹朱看著他緊張地眉眼,不由溫柔地笑了笑,牽起他的手道:“我以前總想離開皇宮,是因為皇宮讓我感到束縛和壓抑,這裡對我來說處處都是殺機,不得自由,我在這裡過得每一天都要小心翼翼,可是現在,這裡有我的愛人,有我的孩子,這裡不再讓我感到束縛,皇宮不再是我不得不留下的地方,而是讓我自願停留的地方,至於以前的殺機和壓抑,我相信你會保護我,也會給我自由,這些事都不會再存在,對不對?”
“對。”君行之眼眸微亮,希翼道:“我一定會給你想要的一切,除了離開我,你去哪裡都可以。”
祁丹朱失笑,牽著他的手甜聲道:“不會離開你的,你這麼好,我哪裡舍得離開。”
君行之忍不住將她擁在懷裡,低聲道:“丹朱,謝謝你。”
祁丹朱依偎著他,淺淺笑了笑,“皇宮隻是一個住的地方,重要的從來不是這個華麗的宮廷,而是住在裡麵的人,以前這裡對我來說是牢籠,以後這裡對我來說隻是我們的家,你和朝朝在哪裡,我的家便在哪裡。”
君行之抵著她的額頭,看著她清澈如水的眸子,柔聲道:“丹朱,有你在,我才不會成為孤家寡人。”
錦帝曾經告訴他,做皇帝就是孤獨寂寞,成為高高在上的孤家寡人,但他知道,隻要有祁丹朱陪著他,他就永遠不會變成一個冷冰冰的帝王,有祁丹朱在,他就會一直有血有肉,有心有情。
祁丹朱抬眸看他,眼波柔柔道:“從今以後,你在哪裡,我便在哪裡。”
君行之心裡一片柔軟,溫柔地將她擁緊,再也不想放開懷裡的人。
夕陽餘暉,天邊金燦燦的,馬車越走越遠,城樓上依偎在一起的兩個人,越靠越近,再也不會放開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