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京的隊列在原地休整一刻鐘, 便開始再出發。
在出發前,許嘉玄下車一趟, 喊來六順, 輕聲在他耳邊吩咐幾句。
梓妤就趴在窗邊看他, 微風吹起他的衣擺, 側臉英俊深邃, 可惜……是個眼瞎的。
梓妤扯著嘴角淡淡一笑,正好許嘉玄回過頭,就又撞到她這種奇怪的笑容,讓他心裡咯噔一下。
六順聽到吩咐, 眼裡都是疑惑, 好好的,讓人去跟蹤一老婦人和人姑娘做什麼?
許嘉玄已經轉身, 一腳借力上了馬車, 撩起簾子進到車內。
竟是棄了馬。
他來到梓妤身邊, 打好腹稿,伸手去拉過她的手攥在掌心裡道:“你不要多想。我娶了你,又怎麼再會有彆的想法。”
梓妤知道他在解釋什麼, 心想沒有想法, 他這個時候跑下去吩咐六順能有什麼事情?六順可是他的耳報神。
她微微一笑:“那若是沒娶著我, 你遇著你那救命恩人, 肯定就該實現當年的諾言了吧。”
許嘉玄想點頭, 可是覺得點頭又不妥。
他說要履諾, 那便是還是要娶彆人的意思, 可是若說不履諾,那他又成了背信棄義的小人了。
這話就接不得。
她果然是在生氣。
他低頭思索,眸光閃爍不定,在她一錯不錯的凝視中,額頭都冒了冷汗。
最後索性把人一把摟到懷裡,坦白說來:“是。如若今日我未娶,真遇到當初的恩人,她為我毀了容貌,定然是要履行諾言的。但……那必須真的是於我有恩那個人,剛才遇到的姑娘,身形樣貌相似,卻是相遇得太巧。她們離去的方向亦是朝著玄靈觀方向,可我尋過多年都沒有消息”
“我並不能確定那就是對我有恩的人,我叫六順去跟著看看。”
他倒是坦白,可梓妤對他那句身形樣貌相似十分不滿。
她是長那樣嗎?
果然還是瞎!
她抿抿唇,再度發問:“那若真是你恩人呢?你要怎麼辦?”
“自然是看看她有什麼難處,再從那些難處還恩情罷,我性格是暴戾不討喜……卻決不會負你。”
他撇過頭,說到最後,聲音都低了下去。
梓妤一愣,就瞧見他耳根以肉眼能眼的速度慢慢染上紅暈,到最後竟是紅得能滴血。
他那是在表明心意嗎?
她覺得自己被他攥著的手心裡都是汗,心頭怦地一下猛然跳動,莫名地亦瞥開視線,不再盯著他看。
馬車又在官道上徐徐行駛,嘚嘚的蹄聲從外頭傳進安靜車廂裡,慢慢變得急促。許嘉玄聽著那聲音,覺得那節拍就如同他此時的心跳一般。
兩人沉默著,他隻把她摟得越發緊,梓妤窩在他懷裡,聽到他比自己跳得還快的心跳聲,終於沒忍住撲哧一下笑出聲。
許嘉玄聽著她愉悅地笑聲,下顎都緊繃著。
梓妤就輕輕扯了扯他衣襟,說:“這次倒是不傻了。”
什麼叫他不傻了。
許嘉玄不滿地低頭,卻對上她帶笑的雙眼。彎彎如月牙,皎潔明亮,讓他心頭又怦然跳動。
梓妤想告訴他,彆查了,那人就是假的,可話還沒說出口,他已經低頭含她的唇。
柔軟的唇瓣讓他貪婪地加深這個吻。
興許是因為他剛才的陳白,梓妤難得主動,色授魂與,令他越發沉溺。
等到結束這長長一吻時,他手已經從她衣裳下擺探了進去,她亦被抱坐到了他腿上。
梓妤聽著他急促的喘息,還有那雙深諳湧動異光的眼眸,哪裡不知道他意動了,一把拍開他的手,重新坐到邊上。
懷裡的暖意離開,許嘉玄喉結滾動著,隻恨此時閒雜人等過多,美人不能抱懷。
“你彆去查了。”
她調整好呼吸,抬頭看他。
即便是這樣,她此時仍舊是眸光若水,是被憐愛後的嬌態。
許嘉玄看得喉嚨一緊,去拉過她手,用指尖輕輕摩挲著說道:“既然遇上了,不管是真是假,又或是有什麼人在暗中推動,都得去查個清。”
梓妤張了張嘴,在他那句有人暗中推動中沉默。
他為什麼會覺得有人推動?
心頭那種被人窺探把握著一切的詭異感又再起。
如果是這樣,她更該跟他說明白。
哪知她才要開口,他已經先說道:“梓妤,我知道你肯定會有些吃味,但如若那真是欠了恩情的人,這恩還是要還了才能安心不是?”
梓妤原本想說的話就全給咽了回去,拿眼斜斜睨他。
她怎麼吃味了?
不過是覺得他眼瞎罷了。
得,他愛查查去,她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能分辯出來。
許嘉玄話落後,發現她又不說話了,隻當就是自己想的那樣,倏地揚起嘴角,抓著她手貼著唇親了一下。
——吃味那就是代表在意他的。
這麼一想,嘴角的弧度忍不住又往上揚。
梓妤將他會錯意的樣子看在眼裡,默不作聲,任他自己在那兒傻樂。
在太陽微微西斜的時候,車隊終於了進了城。
明德帝吩咐眾人不必再送駕回宮,在城門口便遣散眾人各自歸去。
眾人下車來恭送帝後與太子。
等到禦駕走遠,又見幾位皇子轉身上馬離開,一應大臣才敢散去。
威武侯府在朝中地位不低,許嘉玄是遭了斥責,但他又是囂張慣的,直接命人不必謙讓加快速度回府。
方景鑠本想趁這個機會來跟他說兩句話,哪知他跑得比兔子都快,隻能憂心忡忡離開。
許嘉玄回到侯府,首先就去了父親那裡,將這兩日發生的事情纖細道來。
威武侯沉默居多,也不知是不是被梓妤和太子的身世驚著,良久才說:“是福不是禍,我知道了,你回去歇著吧。”
父親的反應比他想的要更為平靜,許嘉玄站起身來一禮。
出正院的時候,恰好遇上許嘉清。
許嘉清穿了身青色的直裰,戴著方巾,文質彬彬地朝他拱手:“聽聞大哥回來,弟弟就想著肯定要到大伯這兒來的,果然是遇上來。”
“怎麼,有事?”許嘉玄疑惑地問道,“二叔這兩天又難為你了?”
許嘉清忙擺手回道:“沒有,就是來給大哥問個安。”
“你我兄弟,何必這樣客氣。”許嘉玄就抬手拍拍他肩膀,淡淡一笑,“你且用心溫書,隻等中了進士,光耀門楣。”
“家裡有大伯和大哥,哪就要我光耀門楣,弟弟隻求不墜了許家名聲。”
兩人再又閒話幾句,許嘉玄說改日再喊他喝酒,匆忙回了屋。在他轉身離開後,許嘉清手握了握拳,站在原地半天都沒動,神色晦暗不明。
梓妤在馬車裡窩了一路,回到屋裡困意襲來,簡單梳洗換過衣裳便上床小歇。
這一睡,許嘉玄回屋都不知。
許嘉玄來到床前時,便見她睡得香甜,臉頰紅紅的,少了她平時冷靜自持的那份氣質,顯出幾分甜美的可愛來。
他立在床前看了片刻,彎了彎,本想親一口的,到底又直起腰來沒有擾她,轉身去了書房,趴在桌案上寫寫畫畫許久。
晚飯前,六順終於得到一些消息,先來給他回報。
“世子,您讓跟的那老婦人和姑娘住在陳村,家中有八口人,有幾畝薄田,甚是清貧。今日是那老婦帶著孫女去鄰村相看孫女婿。”
陳村離著官道不遠,方向倒是像著玄靈觀,隻是離玄靈觀甚遠。
六順還沒有說完:“那個姑娘臉上有疤,據聞是小時候在山上弄傷的。本就不好說親,結果父親兄長都是賭鬼,本村更沒人敢娶她。”
許嘉玄從燭火前抬頭,語氣沉沉:“查到她在哪個山頭傷著的嗎?”
六順被他低低的聲音鬨得打了個激靈,餘光瞥到他神色並不太好。
低了頭再說道:“探子打聽到是在玄靈觀後山傷的,被……猴子抓的。”
“什麼年歲時的事情。”
“這……”六順仔細回憶了一下,探子似乎沒說,“屬下再去問問。”
話落,忙不迭轉身跑走了,留下滿屋的光亮和主子。
許嘉玄在人走後,坐在案後似乎在出神,片刻後皺起眉頭。
倒是他查什麼,什麼都按著他心思去,或者真是遇到當年的那個胖丫頭了?
記憶裡他追著那胖丫頭跑的畫麵浮現,可當時他哭得眼都花了,小姑娘的輪廓實在模糊,唯一記得清楚地就是她染著血的臉和襟口。
他握著筆的手緊了緊,一點重遇的喜悅都沒有,反倒是覺得煩躁。腦海裡的畫麵一閃,便是梓妤方才的睡顏,叫他越發心浮氣躁,把筆也直接擱下。
六順很快就回來了,進來書房,見他在收拾桌案上的紙,恭恭敬敬地稟道:“世子,那姑娘是五六歲的時候,跟著祖母去玄靈觀後傷著的。”
許嘉玄收拾紙的手一頓,頭也沒抬地說:“知道了,留人盯著那家人。”
“啊?”六順愣了愣。
就這樣,他還詳細打聽好姓甚名啥一類的,就等著再問呢。
然而許嘉玄已經把寫了字的揣到袖子裡,快步離開。
上房燈火通明,丫鬟忙著擺飯的身影在窗紙上倒影著,有一道纖細的影子慢慢走過,許嘉玄瞧見腳下的步子又快了些。
屋外當值的小丫頭見著他回來,屈膝喊聲世子,忙給他撩起門簾。
屋內暖和,一下就衝散他從外帶著的些許涼意,梓妤正好走到圓桌邊,見他氣息不順奇道:“走這麼急做什麼?”
“怕你等久了。”
他下意識脫口而出,話落又把唇線抿得筆直。
梓妤唇角往上翹了翹,知他性子彆扭,沒有再接著往下說,輕聲喊他坐下,給他淨手。
到底是家裡的飯菜香,梓妤今晚伴著道小蔥蝦仁豆腐,吃了一碗半的米。
用過飯李媽媽端來茶,遞到夫妻倆手上後問:“世子可在獵場見著姨太太?”
李媽媽自小就在林家伺候,上回小林氏前來走動,她高興了好幾天。
許嘉玄吹了吹浮著的茶沫,說:“姨母並沒有來。”
李媽媽略有失望地哦了聲,不過很快又露出笑意來,說道:“原以為這次去了圍獵,少夫人的生辰就隻能在獵場過了,倒是先回來了。下午的時候夫人派人來說,要在家裡給少夫人大辦一場。”
“大辦太過張揚了,明兒我去給夫人請安,再說說吧,簡便就好。請相熟的人吃席麵就是,姨母那頭,還得勞煩李媽媽親自去送個貼子。”
梓妤心裡明鏡似的,知道李媽媽希望小林氏多來往,她也喜歡小林氏,何況還有事未了當得要有借口請人家來。
李媽媽聞言笑得眼晴都眯起來了,覺得世子娶了陳家這表姑娘是真好,高高興興地出去給看兩人要沐浴的熱水。
許嘉玄在這時擱下茶,從袖子裡拿出他寫了一下午的東西。
“這是我梳理出來,近來幾件事情的聯係。”
梓妤接過道:“你下午去書房就是做這事了?”
他嗯了一聲,沉默地坐著,屋子裡隻有她翻看紙張的細小聲音。
梓妤一樣一樣認真的看,其實和他們之前分析的沒有過多出入,視線最後卻落在他圈出來的平王世子和三皇子身上,那也是最後一頁。
“你怎麼把三皇子給圈上了,還有平王世子。”
許嘉玄沉吟著道:“先前三皇子被陛下禁足,是因為首輔被誣蔑貪墨,三皇子算計敗露,而這貪墨最早的源頭來正是由平王那邊發了信回京,說賑災款出了紕漏。平王世子的馬瘋了,三皇子因此記恨平王府報複也說不定,讓人給馬喂了瘋樣也不一定,而圍獵裡襲擊狼也是吃了瘋藥,借此再來算計太子。當然,這是最不可能的一項猜測,實是在沒有頭緒,清理多一條線來,查查看也好。”
不得不說,他心思是慎密的,梓妤壓根就沒想到三皇子和平王府還有這麼個恩怨在。
她把紙放回到桌幾上:“陛下回京,應該是什麼都查不到,可能明後日就該撤了你的禁足令,重新回朝了。到時你再找太子商議。”
她與太子通信,總得轉幾手,到底沒有許嘉玄方便。
許嘉玄點點頭,猶豫了片刻,說道:“六順給我回報了。”
梓妤聽聞,哦了聲,拔下頭上的簪子去挑幾案上的蠟燭:“可是你小時候遇上的人?”
蠟燭在簪尖下劈啪爆了一聲,許嘉玄盯著那搖晃地火光說:“按著六順的回報,像是。”
像是?
梓妤撇嘴,把簪子就放在桌上,起身準備進內室找出要換的衣裳來。
許嘉玄在她經過自己的時候,伸手拽住她,一把將她拉到懷裡,將人抱個嚴嚴實實。
“小魚,她家似乎有些困難,我已經喊人再去探兩日,若是沒有彆的方向。我準備著人送一千兩過去,全了以前的恩。”
梓妤沒反駁他,而是定定看著他說:“你送去銀子,萬一她要追過來,要你負責任呢?又或者貪心,覺得一千兩不夠,想法子再從你身上薅更多的?”
“我已經想好了,若是她非要負責,我便認她為義妹,給她尋門好親事。如若是貪心,我再送她一個長街的鋪子,那是我的私產,直接就此了斷。”
梓妤笑笑:“了斷不了的。”
笑罷,從他懷裡起來,進了內室。
李媽媽回來的時候,就見到他一臉凝重地坐在炕上,得知梓妤在內室就先進去幫著伺候沐浴。
等到許嘉玄再進屋的時候,李媽媽給他理著明日要穿的衣裳,工整擺放在油紅漆的檀木托盤上,餘光掃到梓妤給繡的香囊和腰帶玉佩放在另一個托盤上。
他去圍獵的時候,怕在林子弄丟了香囊,就沒有戴在身上。
李媽媽見他站在自己身邊,盯著香囊看,笑道:“少夫人的手真巧,瞧這猴子都要繡活了。”
猴子……提到猴子,許嘉玄就再想起那張圓潤帶傷疤的臉,神色淡淡進了淨房。
李媽媽想說少夫人還在裡頭,轉念又一想,夫妻嘛,愛胡鬨就胡鬨吧。搞不好,這一胡鬨,孩子也就鬨出來了,轉身把屋裡的丫鬟們也都喊了出去。
綠茵被梓妤喊去歇著和照顧小東西了。
小東西在早上被玄真子要去後,喂多了吃食,回到家裡蔫蔫的,鬨得她好氣又好笑。
她使不慣其他丫鬟,淨房裡不過她一個人。
許嘉玄打開門進來,她還以為是丫鬟前來喊起的,結果見到他高大的身形,略不自在又往水裡沉了沉,隻露出一張被水汽熏成粉色的臉。
“我還沒洗完呢。”她趕他走。
他卻是厚著臉皮直接脫衣裳,讓她隻能扯過搭在木桶邊上的布巾擋住身前,想出浴。
可動作哪裡有他快,才站起來,他長腿已經跨進浴湧,將她直接再拽坐到身上,低頭就去吻她的唇。
屋內燒著炭盆,倒是不冷的,何況他身子還滾燙,圈著她就像個要烤人的火爐。
她手抵在他胸膛上推了推,沒推動,隻能在喘息間抗拒:“不能……在這裡胡鬨。”
傳出去了,像什麼話。
他不要臉,她還要!
何況她這會嫌棄他嫌棄得不行。
他抬手,手掌一攏就將她纖細的兩隻手腕都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