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裡父母娘親妻兒喊,任誰都會心動。
畢竟還有部分人,是為了躲避家苛待,所以才逃到山上。
現在那家沒了,還分到不少田地,誰不想回家?
金窩銀窩不如自家的狗窩。
這些人也在愁,到底當過山賊,如果回家了,知縣再反悔,把他們抓起來,那又怎麼辦?
關泉峰上原來的人跟之後來的人都在愁眉苦臉。
不管山下的人再怎麼說,他們都不相信知縣真的會放過他們。
紀煬確實沒打算放過他們。
這七百多人裡,有家有口的還行,他們回到太新縣,多半會認真做事。
家人是最大的牽絆,這肯定沒錯。
但有些卻是真正殺人如麻的賊匪,就算情況好點的,也習慣山賊的自由日子,來太新縣,這會破壞這裡的治安。
現在太新縣的治安這樣好,不能引來不安定的人。
所以紀煬的打算是。
讓他們種果樹。
你們不是在山上嗎,乾脆種果樹好了,把打家劫舍的營生換成種樹,來發展經濟。
願意下山,就在山下開荒種田,不願意下山,便去開荒種樹。
想回太新縣的,則服兩年的勞役,可以分四年完成,四年裡抽出一半的時間,幫官府種牧草,會給一定報酬,但報酬肯定不會比正常雇傭的人多。
總之條路。
怎麼選都行。
回太新縣的服勞役,這個還好理解。
在關泉山下開荒種田,也能想象。
種果樹又是什麼東西?
種了果樹,賣給誰?
有人問這話的時候,紀煬微不可查看看關外。
還能賣到哪。
要麼通過賣到涼西州,要麼賣到關外。
想要賣到涼西州,還要打通這裡的官道。
可如今灌江府太亂,人家肯定不稀罕跟他們做買賣。
最近兩年,隻有關外最是合適。
從八月二十五清除劉家,強行關了黑市之外,跟關外的貿易往來也已經切斷兩個月之久。
即將迎來寒冷冬季,正是關外急需物資的時候。
如果一直不跟他們交易,隻怕年前還會有場兵禍。
所以趕在年前,肯定會開一次互市。
這次的互市自然是朝廷主導,稅收名目都要清楚。
而這樣的互市,在紀煬的規劃裡,隻要邊關穩定,關外小國部落們穩定,以後每年定期會開。
這樣一來,關泉峰的水果銷處自然不用講。
畢竟往西走,還有廣闊的市場。
所以紀煬早早做好打算。
山林,田野,耕地,能用的資源肯定都要用上,結合本地的優勢,讓本地百姓除了種田之外,再多一份收入。
再說,這種的是果子,就算到了荒年,就算以後還有戰亂。
隻要種出來的東西在,就會讓更多人活命。
一部分賣,一部分給百姓們自己吃,都是極好的。
這裡的地理環境也適合很多果子的栽種。
方便運輸的蘋果,梨子,甜棗,杏兒,桃子,此處都能種植。
不方便的各種瓜果類,以及葡萄等等。
這樣好的環境,不多種些果樹實在太虧。
還有山下靠近河灘的地方,適合種大批板栗樹木,板栗不容易壞,方便運輸。
糖炒栗子的味道不用多說,隻要這裡能種出來,他就能銷往汴京。
彆看距離遠,隻要東西好吃,再遠的果子也會有人買。
既然關泉峰的山賊就在山上定居多年。
那這山林經濟,也就靠他們了。
當然,現在對外講,還是說紀煬會幫果子找到銷路,並不會提關外的事。
開關市尤為重要,暫時還不能講。
關泉峰那邊的人聽到紀煬的打算,也是被砸懵了。
什麼叫,不想下山就不下山,留在山上種果樹挺好的?
這個知縣,怎麼不按常理出牌?
正常的招安,不應該許諾他們什麼什麼官職,什麼什麼免罪?
他怎麼跳過這一步,開始給他們分配活計了?
他們可不是什麼牧場上,田地上的人。
他們是山賊!
尊重一下好嗎?
紀煬這邊已經把山林附近能發展的路線整理好了。
靠山吃山,既然對甘泉山那麼熟悉,不如把這個優勢轉換一下。
以前對山熟悉是逃避追捕,利用這點,趕緊種果樹啊!
還等什麼!
看看人家牧場那邊發展多好,等到十一月下旬,就可以開始售賣肥羊了。
紀煬過於溫和的態度,讓山賊疑惑。
這還是之前那個,雷厲風行處置當地家,麵對刺殺還一定要去挑釁的紀知縣嗎?
不是他們心裡亂糟糟的。
而是知縣同時處理兩件事,外部的刺客,內部的山賊。
風格太不一樣了。
可他的話說的又過於真誠,甚至連哪種什麼樹,怎麼種,全都想好了。
就等著他們年前收拾出來空地,年後直接栽種。
旁的不講,紀煬這種態度,再加上讓山上有山賊的各戶人家,輪流去山下勸說。
還真勸回來幾十個人。
他們偷偷從關泉峰上溜回家,想要看看情況再說。
可沒想到回來之後,家裡的所有事情讓他們震驚。
房屋的屋頂沒有破洞,自家還有田地。
娘閒的時候去牧場做工,爹在學怎麼種牧草,明年給知縣大人在官田做事。
小弟小妹們則發了書本,明年開春去上學。
這還是他家?
再看年紀較小的妹妹,她還領到一套棉衣,說是過冬的時候穿,上麵繡了她的名字。
還是知縣夫人組織縣裡會針線衣裳的女子們做的。
那些女子們賺了些銀錢,她們家裡多了收入,明年田地種子錢都不用再借。
全家其樂融融。
反而他這個“山賊”穿得極為破爛,跟這個家明顯格格不入。
當初去當山賊,就是家裡活不下去,他到山上做些惡事,還能給家裡送點米糧。
如果家裡日子好,誰又願意出門呢。
沒過幾日,回到山下家中的“山賊”們,已經習慣這樣平淡樸實,還有奔頭的日子。
什麼山賊?
什麼關泉峰?
他們不知道!
紀煬聽著下麵人報消息,見淩縣尉很是疑惑,反而看向玉縣丞:“玉縣丞,你解釋一下。”
玉縣丞笑:“此處的山賊,跟其他地方不同。”
“以前知縣大人就說過,這裡的山賊基本都是當地百姓,家裡窮苦,或者債務纏身,又或者失手殺了,傷了某家作對的仇人。”
“本就不是窮凶極惡之徒,若非日子過不下去,也不會離開。”
“山上再如何,能有山底下生活便利,生活更好?”
“隻要咱們這裡越來越好,除非真是心懷歹意的惡徒,沒幾個會拋棄安生日子。”
所以在徐銘被抓的那會,紀煬都沒想過剿匪。
比如從太新縣逃跑那夥人,紀煬是想剿滅的,那些惡徒趕儘殺絕也不為過。
可這種大多為了躲戰禍,躲家債務命案的,還是要給他們改過的機會。
其實他們身上的反抗意識,紀煬還是很欣賞。
不過經過扶江縣那句“失言”,紀煬已經不會再講什麼大逆不道的話,隻是在處置他們的時候,多給個機會。
新加入關泉峰的人一點點被瓦解,被山下更好的生活吸引。
而在那住了上百年的人,早不習慣山下生活,紀煬也不強求,隻派韓瀟過去跟他們商談種果樹的事。
什麼時代了。
行業早該轉型了。
打劫這種行業早就落伍,來試試新型經濟產業種果樹?
這可比打劫掙錢多了!
果子種出來,做果脯,做果子酒,賣果子本身。
紀知縣怎麼讓扶江縣幾個作坊發展起來的,就讓你們關泉峰果林產業怎麼發展。
為什麼是韓瀟過去談?
韓家在灌江府一直有信譽,上次還有被抓的“緣分”。
韓瀟聽到這話,隻能歎口氣。
紀煬怪話不少,道理也不少,好在聽著確實靠譜。
但原本的關泉峰山賊,變成關泉峰果林產業?
也虧你想得出來!
韓瀟隻好跟山賊頭子木著臉說這些規劃。
可有著潞州城扶江縣幾個作坊為先例,紀煬說這話也不是吹牛。
他想做的事,沒有不能成的。
如果說,紀煬因為鹽礦的事被刺殺,他還偏偏去今安縣一趟挑釁,這還可以說強撐。
但就算有人刺殺,還是能把手下事情處理利落,誰都能瞧出來,他確實不在乎。
若真在乎,還會有功夫處理今安縣的事?
旁的不講,忽悠山賊們在山上種果樹,這就是頭一份了。
聽說關泉峰山賊內部,已經因為要不要種果樹,要不要被招安打起來。
想必也在紀煬的算計之內。
要紀煬說,他可沒這樣想。
他隻是想充分發揮這地方的地理條件。
不到年,太新縣就會成為養殖畜牧,種果耕田的良善之地。
他這個人真的隻想種田!
但凡能用的地方,怎麼都不想浪費。
什麼亂七八糟的刺客,都是阻礙他恢複民生,耽誤種田的惡人!
紀煬一連串不在乎的動作。
徹底惹怒灌江城的人。
怎麼會有人一點都不怕?
派過去幾十殺手,都沒嚇唬住他,反而更加助漲他的氣焰。
惹得灌江府內許多知縣有樣學樣,百姓們更是跟著起哄。
許多地方都不好管了。
他紀煬還真要把灌江府變個模樣?
那就徹底變一變好了。
灌江城內幾個家族,目光都投向邊關。
兩個月買不到大量食鹽,買不到日常器物。
關外的小國部落們肯定已經慌了。
自己任地內民生恢複得再好有什麼用,一場仗打下來,什麼都給你毀了,什麼都能一把火燒乾淨。
誰讓他們太新縣在邊關呢。
太新縣內被紀煬帶的生機勃勃,連帶著周圍兩個縣城,乃至四個縣城,都變得不同。
對山賊舉重若輕的態度,也讓眾人信心大增。
縣城裡麵的事交給玉縣丞跟衛藍,牧場有那老爹看著,山賊韓瀟談著。
甚至連組織城內女工做活都有五姑娘。
紀煬則帶著淩縣尉跟平安,還有江雲中去往邊關。
內部如今逐漸平穩,他更擔心的還是關外。
關外是不可控的。
黑市又給關了,急需物資的關外人肯定急不可耐。
而且他很擔心灌江城的人會拿邊關做文章。
沒記錯的話,劉家曾經就有這樣的想法,他家就是拿開關放敵做底牌。
隻是提前被紀煬知道,這才跟吳將軍一起,奪回靖臨關。
劉家有這樣的想法。
他背後的人就沒這樣的想法?
紀煬不信。
比之隻想活命過好日子的山賊們來說。
那些身居高位的人,才是真正的大盜,而且更沒底線。
雖說如今隻是擔心,可他該去還是要去看看。
太新縣內兩個關口,一個靖臨關,一個定江關,都要檢查一遍再說。
紀煬出發之前,還給隔壁幾個縣城寫信,但凡縣內有關口的,定要檢查,不要給關外的人可乘之機。
同時又詢問是否有汴京來的信件。
他在被刺殺的第二天,已經寫信給汴京,請求朝廷暫開關市。
希望早日有回音。
如今關內的情況越好,他就越不希望關外出問題,他就更要守護這裡的安全。
紀煬等人去邊關的路上,另一邊從灌江城出發的信件,已經到了個偏僻關口。
此處關口鬆懈,守衛幾乎形同虛設。
從這個關口裡,還有少量走私的車馬,全都沒人阻攔。
可這裡地形曲折,車馬很難走通,所以用的人力較多。
這會送過去的,卻不是什麼物資,而是一份密信。
在紀煬到定江關的時候,便看到往西方向的城樓上,燃起熊熊狼煙。
那處?
那處有敵軍侵入?!
不止紀煬看到,吳將軍等人自然也望向西側。
“是寧興關,需要他們隔壁的今安縣去救,咱們要等今安縣的信號。”
一般都是臨近去救,否則大家一窩蜂過去,反而容易中調虎離山之計。
不過定江關跟靖臨關的將士們全副武裝,吳將軍也點好兵士,一部分留守,一部分等著隔壁的消息。
隻要隔壁狼煙一起,他們立刻出發救援。
好在兩個時辰過去,狼煙漸滅,證明寧興關已經守住。
紀煬冷著臉看向更為偏僻的寧興關方向。
跟他想的沒錯。
那些人果真不擇手段。
刺殺不成。
他用淡然處之反將一軍,還把任地最後的尾巴給處理掉。
他們就勾結外敵來嚇他。
不對,不止是嚇他。
更是嚇唬給他們施壓的朝廷。
想要表麵的和平安穩,那就老實點,大家心照不宣的過下去就行。
如果連表麵的和平都不要了,你們汴京有功夫把這裡料理乾淨?
到時候牽扯的時間精力金錢,確定是朝廷承受的?
吳將軍的表情同樣肅然,但並未帶著不可置信,他在此處多年,知道的比紀煬還要深。
灌江府新舊兩派。
已經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
紀煬看向關內。
土地剛分好,羊群就快養成,明年的牧草果樹。
明明一切都該欣欣尚榮。
紀煬看看吳將軍,開口道:“前年灌江府一場兵禍,殃及了個地方。”
前年那事自然比這次要嚴重的多。
但也能給個借鑒。
一場兵禍,讓隔壁涼西州,再遠的潞州,遍布流民。
幾個地方都恢複了兩年才成。
如果灌江府真的失守,那後麵則是涼西州,潞州,再往南不用講。
這次自然不是失守,而是用一場劫掠警告他們。
如果紀煬給他們再這樣下去,這就不僅是一場劫掠。
因為看樣子,他們完全有這個能力。
紀煬忍不住笑笑,對身邊淩縣尉,平安,江雲中道:“看看,對比起來,是不是山賊更好相處了。”
至少人家,不會用通敵賣國來脅迫你。
放任敵軍來侵略自己的國家。
紀煬嘴角帶笑,眼中的怒火已經遮擋不住。
劉家,果然隻是後麵那些人的影子。
劉家以通敵當底牌。
那些人則直接打這張牌。
他就看看,這張牌到底好不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