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十二月二十五,天寒地凍的,就算有暖房,也不好做活。
連朝廷都要放假,何況其他地方。
他們幾個也是難得清閒,平常哪有時間聚在一起吃飯喝酒。
眾人聊了會公務,更多時間還在閒聊,看著外麵大雪紛飛,忍不住說了句瑞雪兆豐年。
但這話音剛落,門房處急匆匆帶來一個麵色焦急的內官。
內官看到紀煬跟林婉芸,立刻壓低聲音道:“還請林娘子進宮一趟,給,給陛下看診。”
“你們那藥,還有嗎?”
聽到這話後,眾人下意識起身。
紀煬跟林婉芸對視一眼。
藥是有的。
隻怕不對症了。
上次他們敢用,是因為皇上有咳嗽,氣短的症狀。
如今皇上隻怕是身體真的虛弱,並非病症。
六十七歲。
在古代已經是高齡。
能撐到現在,都是禦醫院小心嗬護的結果。
但這會隻能帶上,隻是帶上,絕對不會用。
內侍也略略知道這事,後麵的話更印證紀煬的猜想:“還請紀大人,也進宮一趟。”
上次請他進宮是何原因,大家都懂。
這次?
內侍又看看暖閣裡眾人,隱晦道:“還請諸位大人回家換了官服,等著傳召。”
到底還是來了。
所有人眼神對視,鄭重朝內侍行禮。
說起來許是有經驗了,內侍不如上次慌張,可越是這樣,眾人的心越是沉。
紀煬跟林婉芸立刻換了衣裳進宮,其他人自然無心宴飲,趕緊回家換衣服等傳召。
進到宮中,這次比上次要肅穆許多,卻也更井井有條。
上次出事,是因宗室蠻橫,氣得皇上吐血,算是突發情況。
這次隻怕早有征兆。
紀煬到時,林大學士已經在了,這位年邁的大學士被人攙扶著坐在一旁,老淚縱橫。
林大學士抬眼看到紀煬,又看看孫女,稍稍搖頭。
很快,林婉芸先被請了進去,明顯讓她去看診。
等林婉芸出來,麵色凝重異常。
顯然,內裡的人已經油儘燈枯,處在彌留之際了。
裡麵內官小跑出來,開口道:“請林大學士,紀大人進內殿。”
聽到這話,林大學士緩緩起身,整理好情緒,大步向前,但稍稍顫抖的手臂還是讓他的情緒暴露。
他輔佐一輩子的皇上,已經走到最後時刻。
紀煬看向娘子,林婉芸搖頭:“快去吧。”
這就是真的不行了。
紀煬歎口氣,他們早知會有這麼一天,卻不知是今日。
進到內殿,立刻聞到充盈滿室的湯藥味,讓人胸口發悶。
躺在床上的老人白發蒼蒼,半躺在皇後懷中,緊緊握住少年太子的手,像是有無數話要說。
再旁邊是他的老臣子林大學士。
老人說話有些含糊,還是不停地緩慢念叨:“老了,還是老了。”
“朕要去見石恩,危澤方他們了。”
“石恩最愛說笑,沒他在,朕還真不習慣。”
“危澤方皺眉,朕總覺得他過於嚴肅。他走了,朕,朕真的想他,朕還為他哭過,隻是你們不知道。”
“還有很多老臣子,有的死在朕登基的時候,有的時候死在朕的刀下。”
“林敬源,你可要慢些去。”
“慢些去。”
“武侯。”
“武侯啊武侯,朕羨慕他自由,南征北戰,好不快活。”
“沒想到他的孫兒,孫兒,也這樣厲害。”
“他可要炫耀了,必然非常得意,也該得意的。”
說著,頭發蒼白,滿臉皺紋的皇上看向紀煬,似乎透過紀煬看到他年輕時的臣子。
等紀煬靠近,皇上眼神帶著欣慰,又深深看向他還在少年時的兒子。
“紀煬,你很好。”
“你很好。”
“少年天子,必然有許多人苛責,許多人看輕。”
“你,你,你要輔佐他,他會給天下百姓,帶來安穩。”
越說下去,太子徐九祥的淚水便越多,皇上看著哭泣的太子,又像是通過紀煬看到什麼,再看看同樣年邁的林敬源,最後目光定格在皇後跟太子身邊。
他撐不下去了。
他已經做了能做的一切。
皇上握了握太子跟皇後的手。
接下來的路,要你們走了。
他要去見他的老臣子們。
等到下麵了,再跟他們勾心鬥角。
皇上眼角落下一顆淚,眼睛緩緩閉上,周圍內侍宮人齊齊跪下,哭聲像是約好一般,響徹內殿,讓這冬日的內殿更顯寂寥。
昌盛四十二年,十二月二十五。
山陵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