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四月份,正是莊稼生長的好時候。
紀煬到的時候,大多數農人都在田地裡做事,他們絲毫不敢懈怠,想早點培育出新皇想要的良種。
不過剛到這,紀煬便看到內裡有個麵色不善的官員。
這個官員紀煬並不認識,等莊子管事說了,紀煬才知道,這位官員正是從應天府而來的金家二少爺。
應天府的金家,現在誰人不知。
但他家是先皇病重之後才重新提起來的,當時大婚說不出匆忙,但也算突然。
所以當時應天金家隻來了如今的金學士夫婦,金家長子,以及三妹,也就是如今的皇後。
剩下的家眷則在年後才陸陸續續搬到汴京。
這位金家老二便是押後而來。
原本早就要到汴京了,金家長子金炳郡臨時差他尋農人過來,所以耽誤到四月份。
估計也是為這事在生氣。
金家老二跟紀煬一樣的年紀,今年二十七,看著個子稍矮,麵容也差不少。
紀煬隱約知道些,朝中有些多嘴多舌,拿他們兩個對比。
所以這麵帶不善,估計也有衝他來的。
可惜紀煬不是個愛熱臉貼冷屁股的,朝金家老二稍稍點頭,繼續忙自己的事。
育種這事,從最早的齊農要術就有記載,再之後的農書都有提及。
可紀煬來看,承平國的育種,隻有最頂尖的農人才會“種取佳穗,穗取佳粒”。
所以這個觀念還要推進。
好在已經掌握國子監跟下麵官學,讓深處各地的官學來傳播育種的概念,自然最好不過。
那些夫子既然拿了重新撥給他們的官田,自然要出一份力的。
現在皇莊有幾塊地,就是紀煬單獨開辟出來,讓王伯找人過來種植的。
其中一塊地完全按照後世的“一穗傳”的方法來育種。
便是選取明顯優質的稻穗麥穗,通過它來繁殖,這種方法即使在暖房控製溫度,也要許多年的時間才能成功。
但能被後世康熙皇帝推廣的,自然是極為可行的方法。
紀煬去了官服外衣,綁起袖子,下到田間檢查,這應該是第二年的麥穗了,明顯比尋常田間地頭的麥子要飽滿。
當然也有水源豐富,肥料充足,伺候精細的緣故。
旁邊則是同樣方法的稻子,質量也很上乘。
這幾塊地裡,一共有三十多種稻種,更有不少麥種。
隻要培育成功,將會是百姓飽腹的基石。
紀煬這邊的地都如此,皇莊其他地方也不例外。
在這之外,還有一塊地是紀煬比較重視的。
這塊地裡隻有水稻,沒有麥子。
傳統農業往後發展,必然會產生南北易位的現象,即,原本農業重心的北方會漸漸轉移到南方。
原因是多方麵的,既有黃河流域不穩定的原因,也有人口逐漸增加,改造南方水田的緣故。更有南方農具的快速發展等等。
紀煬到底是後世的人,知道後世北方依靠冬麥達成兩年三熟,而南方的早稻卻更為誇張,四個月就能長成的稻子,能不喜人嗎。
一年兩熟,兩年五熟。
這能養活多少百姓?
他那個時空說的蘇湖熟,天下足,即使有誇張的成分,但也可見一斑。
也就是蘇州跟湖州糧食成熟,會讓天下都太平。
如果按照正常曆史進程,可能還需要個幾百年時間。
但他的出現,無疑會加快這種速度。
其實現在已經隱隱有這種跡象,這期間的差異不是一句兩句可以說清,等到機械大力發展的時候,這種轉移可能會再次轉變。
紀煬現在能考慮的,那就是怎麼讓這種優質稻種快些育成。
怎麼彆人穿越都帶係統,他就沒有呢。
這當然是玩笑話。
紀煬從引種,到育種都很上心。
引種也是技術活,要看種子的情況,更要看種子適不適合當地的氣候日照雨水。
橘生淮南則為橘,生於淮北則為枳,這個道理很多人都懂。
育種的時候更要治病蟲害,更有雜交育種這種看命的事,天南地北的兩種稻子種在一起,總能有更強壯的出來。
雜交出來一直到三四代,說不定還不能穩定。
紀煬跟著農人給田地裡的稻子剪掉不開穎的小花,再看著農人熟練完成人工授粉,又用輕薄的防水紙袋塞好。
整個皇莊的農人,成千上萬次完成如此細致小心的操作,為的就是給皇上,給天下培育出良種。
除了稻子小麥之外,還有麻,菽,粟,豆,等等的培育,都在有條不紊進行。
估計死了多時的長公主都不知道,她這個沒建成的園子,竟然在做這等利國利民的事。
檢查過田地之後,紀煬被平安扶著出來,身上不少泥點,這邊的農人已經習慣了,連忙讓人取水。
紀煬笑:“沒事,穿個外衣便看不到了。”
即使有一星半點的也不算什麼。
反正已經傍晚,該回家了。
今日查驗很有成果,回去之後要一一記錄才是。
紀煬穿著衣服,平安低聲道:“大人,金家二公子一直在看你。”
紀煬自然知道,開口道:“隨他去。”
看就看吧,又不掉肉。
不過紀煬對平安說:“你先回家吧,你家娘子還沒出月子。”
回汴京之後,平安家人便幫他張羅了婚事,紀煬自然也隨了禮。
對待平安,他如同家人一般。
當初能跟著去偏遠之地,足見是個可信又正派的。
之後跟著他也算走南闖北,平安在伯爵府都是極有體麵的,大有王伯之下第一人的意思。
但說到平安,紀煬也想回家看看他家娘子,他家娘子現在有四五個月的身孕,等到八九月份,他便能當爹。
兩輩子為人,頭一次當爹,還真有點興奮。
平安在自己少爺麵前是不需客氣的,可還是道:“等回了伯爵府,我便回家去。您給我家安置的院子距離伯爵府很近,不耽誤事。”
平安一家現在無比慶幸,他們這個傻兒子跟著伯爵府嫡長子出去。
原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麵,誰知道會有這樣的機遇。
他們家本來全在莊子上做活,自從平安回來之後,紀大人把他們家的身契放了出去,還給了兩間鋪子做營生。
要說他們也能住到伯爵府,紀煬卻道:“平安並非家仆,還是給你們另置一處院子吧。”
這話讓平安無比感動。
住在伯爵府是體麵的,可他又不是家仆,他也是正正經經的平頭百姓。
紀煬給平安家鋪子的時候,自然跟娘子商議過。
林婉芸肯定沒意見,如此忠心的手下,豈是兩間鋪子,一處宅子可比的。
紀煬收拾好東西,翻身上馬,忽然想到如今是四月份了。
再有一個多月,便到五月二十。
如此算來,他到承平國這個時空,已經有十一載。
這十一年裡,經曆了太多。
他也從十五六到如今的二十六七。
竟感覺,隻是一眨眼的工夫。
不知是不是要有孩子了,紀煬心裡莫名多了些感慨,對未出世的孩子更多期待。
他們這邊收拾利落,走得也利落,那邊金家二公子還在安置從應天來的農人。
這皇莊的土地很緊張,被召集過來的農人,誰不想立功,誰不想養出好種子,所以後來的農人隻有經過協調才會有土地可用。
金家二公子覺得,他在應天的時候就沒那樣憋屈。
應天金家,多大的名聲。
連先皇都高看一眼,如今卻要在這伺候莊稼。
紀煬也是,他好歹是武侯後人,伯爵府嫡長子,伯爵府實際掌權人,怎麼一點也不體麵。
還自己下田地?
金家二公子在應天的名聲很是不錯,少年成才,兄弟和睦,應天府哪個不知。
但在汴京這地方,總拿他跟紀煬比較。
他跟紀煬沒有可比性,他是知道的。
不過他好歹是外戚,是皇上的親戚。
這話肯定不能亂說,他爹,他哥都讓他小心謹慎,還讓他對任何人都謙遜。
更說那些話都是外麵人挑撥。
金家二公子什麼都明白,可也不服氣。
他這點不服氣到三妹那裡,也就是當今皇後那,自然又多了些。
三妹今年十七,隻比皇上大一歲,人卻十分穩重,安慰道:“紀煬算什麼,金家才是皇上左膀右臂,你要是計較這些,豈不讓人看笑話。”
“他再厲害,也隻是臣子。”
“哥,你就聽我的,好好跟紀煬相處,好好跟汴京這些門戶往來,行嗎?”
“咱們金家剛到汴京,萬不能跟人交惡。”
比他小十歲的妹妹都在勸他,金家二公子這點氣總算平了,心裡也是懺悔,努力平衡自己的情緒。
這到底是小風浪,隻要有金學士,金家長子壓著,紀煬根本不擔心什麼。
現在皇上剛坐穩皇位,沒人會在這個時候觸黴頭。
金家也不會傻到這個時候爭個高下。
紀煬現在心裡隻有兩件事。
田地裡的稻子。
還有他即將出世的孩子。
隻要不拿這些事打擾他,他什麼都不計較。
什麼政鬥,什麼奪權。
有基建種田有意思嗎!
他從回汴京到現在,都鬥了那麼久了,還不獎勵他好好種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