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皇上一言九鼎, 說出去的話, 怎可能收回。
星煙煎熬的等到了最後一日, 便死了心, 內心已經有了覺悟, 這一趟,必定不會太平, 星煙褪了一頭的簪釵, 妝容簡單,清雅的一身綠地緙絲,頭上的簪釵也是撿了素雅的銀鑲水晶瑪瑙釵。
整個人清雅如茉莉。
收拾好了, 星煙便坐在屋裡等。
贏紹親自過來接的她, 從大門進來, 贏紹就站在星煙麵前看她, 細細地瞧了她一陣,之後臉上又有了一道興味的笑容。
臉蛋消了腫, 比以前更光滑, 還扮起了清雅。
“朕很窮,虧待了你?”贏紹瞅著她一頭素發。
星煙不搭話,她寧願讓他酸,也不願意讓她以為她存心去勾人。
贏紹也就是說說,沒較真,星煙便知自己做對了, 合了他的心意。
“走吧。”贏紹彎身撈起了她的手。
星煙僵了僵。
這大抵是除了床第之外, 他頭一回牽她的手。
步輦跟在贏紹身後, 出了宮換乘了馬車。
四周再也瞧不見高高的紅牆,多少宮中人所羨慕的自由,星煙卻嗅不出半點自由的味道,活的不好,去哪都一樣。
曾經的侯府比皇宮可怕太多,她並不貪念這份自由,適合她的地方,隻有在那宮牆之內,靠著博取帝王的寵愛,一步一步地往上爬。
星煙覺得還好,這段日子她過的很好。
馬車前行,熱鬨聲漸漸傳入耳朵,星煙想起身邊人的身份,還是看不明白,他為何要去給魏老夫人祝壽。
星煙意外,魏家人更覺得意外。
宮裡的馬車停在魏家門口,守門的人半天才反應過來,一溜煙兒地跑進去,再出來,身後便跟著風風火火的魏敦。
“微臣參見皇上。”魏敦的臉色複雜。
他曾努力地壓製過流言,但以目前來看,還是傳進了皇上的耳裡,而且他還當了真。
瞧見贏紹身邊的星煙時,魏敦的眼裡明顯多了一份意外,娘娘二字魏敦始終叫不出口,隻對著她彎身點了點頭。
贏紹很給麵子,和顏悅色地對魏敦說道,“今日朕來替老夫人賀壽。”說完興致極高地踏進了魏家的門檻,魏敦的麵色卻如死灰,內心壓根兒就不歡迎,勉勉強強地將兩人帶進了門。
結果嚇退了一眾賓客,魏敦隻能單獨將他奉著,寸步不離。
星煙屏住呼吸,坐的筆直,坐的久了,贏紹開始嫌棄身邊有第三人,回頭慷慨地對魏敦說道,“魏將軍今日忙,朕就不耽擱你了。”
贏紹眼睛裡的催促太過於明顯,魏敦沒法再守著,留了一批下人,慎重地囑咐道,“今日他就是想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給他摘。”
還好這會子日頭高招,還沒到晚上,沒有星星可摘。
誰知贏紹卻不坐了,說要去參觀一下魏府的風景,贏紹前腳走,肖安回頭便將魏敦留下來的下人全數攔了下來。
“皇上喜好清靜。”
星煙總覺得今日有大事發生,緊緊跟在贏紹身後寸步不離,可人有三急,她總不能每時每刻都跟著他。
一個空蕩,星煙去了茅房回來落了單,回來的路上便碰到了她最不想見到的人。
——魏家的主人魏敦。
一條青石板小徑,兩人相對而站。
星煙又慌又煩躁。
星煙想退,對麵的魏敦先開了口,“你彆動,我退。”
星煙聽了他的話,等著魏敦退到路儘頭,才快步走過去,打算從他身旁擦肩而過,卻又聽魏敦問她,“為何躲我?”
魏敦側身看著她,笑的苦澀。
“嬪妃不見外臣。”
星煙退開身子答。
魏敦瞧著她一頭青絲出了神,七年來,這是她對他說的第一句話。
她長大了。
美的令人窒息。
“當初過的艱難,為何不找我?”她若是來找他,又或是不躲著他,他定能趕在那張聖旨之前。
魏敦知道,錯過了這個機會,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問出他心中的疑問,今日他必須得問。
星煙不明白他的意思。
若他想還當年的救命之恩,他大可不必,她隻是順手而已,再說她都已經告訴過他們,她記不得了。
七年前在侯府時,她認識贏紹在先,認識魏敦在後。
星煙膽小,不擅長與人打交道,有一個能說話的贏紹,她已經夠了。
對魏敦她僅是熟悉,談不上交心,與他是萍水相逢的關係,她救他,當真隻是因為上天有好生之德,那一夜,她見不得人再死。
她看不得贏紹殺人。
隻是近日,她對他的印象並不好,當初就是因為他那一眼,將她差點送進了鬼門關,因此她才找上了贏紹進了宮,如今她的宮裡的日子過的很舒坦,她不想丟了這份安寧。
她隻盼著他不要再來找她,萬一被皇上瞧見了,又該折磨她。
星煙決定對他實話實說,“魏將軍此話本宮不明白,衛將軍年輕有為,英俊瀟灑,大姐姐愛慕將軍已久。”
聲音如出穀黃鸝,動人心弦,魏敦卻僵硬如石,嘴唇動了動,沒說出來一句話。
魏敦曾無數次的想過星煙會如何回答他,說她對贏紹愧疚,或說她對自己沒感情,又或者一個字都不答。
魏敦沒想到原因竟然如此。
心被揪住,落不下來,遺憾蔓延出了他的眼睛。
魏敦自己都快聽不見自己的聲音,“我去侯府提過親,求娶過你,隻是晚了。”
正往回走的星煙突然後背生涼,一陣後怕。
——她想,還好晚了。
星煙沒再停留,轉身快速地離去,湖邊的楊柳垂下,如詩如畫,美了整片堤岸,星煙無心欣賞。
然而沒走兩步,楊柳飛揚之處,一片水花蕩開,星煙頓足呼吸急促,臉色煞白地看著在湖水裡不斷掙紮的人。
她運氣不好。
又遇到了一個落湖的。
楊柳堤岸,離的最近的是魏敦,後是星煙。
兩人對望皆是錯愕。
星煙看著魏敦跳下去的那一刻,心裡一鬆,吐了一口長氣,然而等她看到魏敦救起來的人是誰時,星煙又僵住了,隨即便了然。
——落水的人是庚瑗嫣。
星煙大致能猜中後續的結果是什麼。
今日魏老夫人的壽宴,庚瑗嫣又怎會不來,魏家遲遲不去侯府說親,她心裡著急,才會演這一出,不惜損自個兒的名譽,也要踏進魏家的門。
星煙沒什麼想法。
她恭喜她,自己為自己爭取幸福沒什麼不對,隻要彆再與她扯上關係就好。
星煙準備撇下二人離開。
卻被看熱鬨的人堵了路,不過瞬間,那堤岸處便圍滿了人,星煙回頭望過去,視線恰好與魏敦相碰,魏敦盯著她的眼睛一片紅血,紅的可怕。
星煙打了個顫,又發現盯著她的人不隻是魏敦,還有他剛救上來,躺在他懷裡的庚瑗嫣,那雙眼睛如淬了毒一樣的看著她,似乎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了。
星煙愕然,心情很糟。
突然明白了一些事,庚瑗嫣既然能選擇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落水,那剛才她與魏敦的話,八成她也聽到了,星煙臉上的血色褪儘,如躲瘟神一般,恨不得離兩人越遠越好。
今日踏進魏府,事情就跟趕趟似的,一樁接著一樁,讓她應接不暇,星煙轉身往回走,走的太過於著急,到了跟前,差點又撞上了贏紹。
“皇上。”星煙的臉上笑出了一朵花。
然而對麵的贏紹臉色卻深沉陰鬱,盯著星煙看了一陣,才移開目光瞧向人群,唇角一勾,言語裡滿是諷刺,“挺好,是喜事。”
星煙頭暈腦脹,贏紹的心情她一向猜不透,笑著的時候不一定是高興,但板著臉的時候鐵定是在生氣,她不該去茅房,憋死都不該去,星煙往最壞的地方想,適才她和魏敦相遇,他看到了。
星煙跟著贏紹到了屋裡,見他一人坐在椅子上,擺出了一副拷問的表情,星煙便知,最壞的局麵出來了。
星煙一抖,沒敢往他身邊坐。
“愛妃適才去哪了?”贏紹也沒與她兜圈子。
星煙抬頭,清亮的眼睛坦誠無比,“無意中撞到的。”
贏紹對她的坦誠還算滿意,起身走到星煙跟前,輕輕地托起她下顎,將她那張精致的笑臉捏在掌心,黑漆漆地深眸瞅著她,利光似乎能穿透骨髓。
“你和他說什麼了?”贏紹看著她微微閃爍地眼睛,又將她往自己跟前帶了帶,“不許誆朕,說不定朕待會兒會單獨去問他。”
贏紹湊地很近,彼此能感受到對方的氣息。
星煙的氣息淩亂,猜他本事再大,也沒有千裡耳大本事,她賭了一回,急中生智,“臣妾跟了皇上,就是皇上的人,一輩子都是。”星煙的眼睛這回沒有半點閃爍,真誠十足地看著贏紹。
贏紹僵了一瞬,捏著她下顎的手突然用力,手背上泛了青筋,星煙痛的眼淚花兒都冒了出來。
“你又想糊弄朕。”贏紹臉色崩的厲害,關鍵時刻鬆了手,他怕將她下巴捏碎了。
星煙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贏紹又傾斜著身子,往她耳邊一湊,冷颼颼地說了一聲,“你慣會騙人!”
曾在他最低穀的時候,她突然出現在自己麵前,猶如黑暗離的一道光。
後來光斷了,他的人生黑的比之前更加厲害,從那時候起他便希望他的人生從未出現過任何光芒。
如今,那道光,又說要照回他身上。
贏紹笑了。
笑的危險。
星煙眼皮子顫動,渾身僵硬,她就知道今天不是個好日子。
星煙心一橫,眼睛閉上堵上了自個兒的命,抱住了他,雙手緊緊地攥住他腰間的龍袍,用了生平最大的力氣。
贏紹被她撲的生生後退兩步,半晌又是悶聲一笑,聲音破在了喉嚨,贏紹的聲音從牙縫裡鑽出來,“你當真以為將朕吃的死死的了?”
贏紹要拉開她,想捏著她的下顎,好好看看她的眼睛,看看那裡麵到底懷著什麼樣的鬼主意。
然而還沒等他動手,星煙的臉整個埋進了他的胸膛,左右滾了滾,軟軟的身子就趴在他胸膛上,一股暗香撲鼻,沁人心脾。
贏紹咬著牙。
他放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