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霽就,挺意外的。
他印象中女人都挺難哄的,比如他娘和王雅詩,要是不小心惹她們生氣了,他必定得伏低做儘好話,再送上各種她們喜歡的禮物,才能得到原諒。
秦昭昭是他遇見過的,氣兒消得最快,也最不記仇的姑娘。
這麼一看,她人其實還不錯……
穆霽想到這,心情大好地哼著小曲兒回家了。
至於秦昭昭,她可不知道倒黴未婚夫在想什麼,見他扔給自己的是盒一看就不便宜的燕窩,心裡挺驚訝。
“以為送這麼盒破燕窩來就能洗清自己的嫌疑了?做夢呢!”雙喜也有點意外,但並沒有因此對他改觀,低頭看見那個滿是雞屎味的雞籠後,更是不高興,“還有這雞,誰探病會送人鬥雞啊,簡直有毛病!”
秦昭昭也覺得穆霽有毛病,不過比起之前,他對她的態度也算是進步了不少,所以倒也沒太嫌棄,隻讓雙喜先把燕窩和雞籠送回屋,之後才繼續往雲樓酒樓走去。
***
雲來酒樓裡,殷溯已經在兩人平時見麵的雅間裡等著。
秦昭昭進門後,先是和往常一樣跑過去握住他的手腕,幫他吸掉這幾天攢起來的黑氣,然後才忍不住瞄他一眼問:“殿下,那個,我那件事您查的怎麼樣啦?”
殷溯這幾天有點忙,昨晚也沒睡好,加上來時路上還遇到意外,險些整個人從馬車裡摔出去,這會兒精神和心情都很糟糕。不過他沒有表現出來,隻半闔著眼睛,聲音微啞地說:“一會兒範戟會帶你去見人,現在孤要睡會兒,你退下吧。”
“見人?這麼快就查清楚了嗎?您、您還直接幫我把人給抓來啦?”
見秦昭昭一臉驚愕,殷溯抬目輕嗤:“這麼點小事,難不成還得查個三年五載?孤在你眼裡這麼沒用?”
“哪兒能呀!殿下是我見過最厲害的人了!”秦昭昭回神,立馬忍著急切誇道,“是臣女見識淺薄,沒想到而已。”
明明是很狗腿的話,她卻說得一臉真誠,殷溯睨她一眼,嘴角幾不可見地揚了一下:“行了,退下吧。”
“嗯嗯嗯那殿下好好休息,我先去了!”
秦昭昭的心已經飛了,說完這話後也沒多留,趕緊關門出去了。
正好這時,範戟從樓下上來了。他應該是事先得過殷溯的吩咐,一看見秦昭昭就咧嘴露出了一個憨笑:“秦姑娘你來了啊,我正好想去找你呢。”
“範大人。”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秦昭昭跟他也挺熟了,知道他是東宮右衛率,是殷溯的心腹。
“殿下都跟你說了吧?”範戟走過來問。
秦昭昭心情有點複雜,點點頭說:“殿下讓你帶我去見人。”
範戟:“行,那你跟我來吧。”
***
這是一間位於雲來酒樓後院的密室。
密室裡沒有窗,隻有幾盞點燃的燭光。
秦昭昭一進門,就看見了靜坐在微微搖曳的燭光中,麵龐被燭火照得半明半暗,神色憔悴異常,再沒了之前優雅的王雅芝。
哪怕已經做好心理準備,秦昭昭還是腳步微僵地頓了一下。
王雅芝……
所以果然是她猜的那樣嗎。
“算計姑娘的主謀不是她,她隻是那人的幫凶,不過該知道的她都知道……嗐,具體的姑娘自己問她吧,我先出去了,你有啥事就喊我,我就在外頭。”
範戟說完這話就出去了,秦昭昭回神看著王雅芝,半天沒說話。
倒是王雅芝神色複雜地看了她一會兒後,率先開了口:“姑母若是知道你不但認識太子殿下,還得了他的庇護,必定會大吃一驚。”
這話裡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秦昭昭臉色微變,一下捏緊了雙拳,心裡卻有種猜測成真後,一切紛亂歸於平靜的感覺。
“你都知道什麼?”沉默了好一會兒後,她終於開了口,“說說吧。”
王雅芝抬頭看著眼前的少女,見她明明很憤怒,卻還能保持冷靜沒有失態,不由怔了一下。
她其實和妹妹王雅怡一樣看不上秦昭昭,覺得她從小在邊關長大,是個上不得台麵的“鄉下人”。之所以沒有和王雅怡一樣表現出來,一個是圓滑的性格使然,一個是因為隻有取得秦昭昭的信任,她才能順利完成她的姑母,也就是英國公夫人的交代。
可眼下看來,她們都太過自傲了。
這位秦三姑娘雖然不在京中長大,也不受本家看重,可並不是個可以隨意拿捏欺負的人——不說她背後的太子殿下,就說她這份心性,便已經強過許多人。
又想起先前殷溯讓範戟轉述給自己的那番話,以及這幾日叫她連回想都不敢再回想的可怕經曆,王雅芝苦笑一聲,徹底認了命,把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
秦昭昭終於知道,原來從一開始,英國公夫人就沒打算讓她進門,之所以假裝接納她,不過是為了麻痹她,好讓她沒有任何防備地出現在百花宴上。
而百花宴上的一切,包括宴會前一日特地送到她手中的水雲紗裙、出門前突然拉肚子沒法跟她一起去的雙喜、不小心潑濕衣裳她的小丫鬟、提前點好迷香的房間、趁她換衣服時假裝醉酒闖入的忠義侯等等,都是英國公夫人提前計劃好的。
就連那個在秦昭昭隔壁房間換衣裳的陳姑娘,竟也是她計劃中的一環。
“找陌生男人以醉酒為由壞了你的清白,再順勢與你退婚,這個計劃勝在老套好用,可同時也過於拙劣,很難叫人信服。尤其是姑父,姑母知道事成之後,姑父一定不會相信這一切都是意外,也一定會讓人去查事情的真相,這才特地將此局設在長寧公主的百花宴上。如此一來,就算事後姑父要查,他也得顧慮公主的身份,沒法像在自家那麼隨意,自然也就沒那麼容易查到真相了。”
“至於那位陳姑娘,她的作用是最後給姑父一個交代——姑母特地安排她在你隔壁房間換衣裳,就是為了留下證據,好做出這件事本來是那位陳姑娘想要引誘忠義侯,結果忠義侯陰差陽錯走錯房間,這才意外冒犯了你的假象。如此一來,姑父便是再生氣,也隻能接受現實。可沒想到的是,忠義侯沒得逞,你竟直接打傷他跑了……”
王雅芝說到這,忍不住看了秦昭昭一眼。在她看來,英國公夫人的計劃已經很周密了,就算秦昭昭自幼習武,反應比常人要快,也不可能逃得掉才是。
不過好奇歸好奇,她很識趣地沒有問出來——她知道就算自己問了,秦昭昭也不會回答她。
秦昭昭確實不會回答她,這會兒的她整個人都處在驚怒和後怕中。
英國公夫人的城府比她想象中還要深很多,這要不是有太子殿下幫忙查明真相,她就算能逃過這一劫,隻怕也逃不過下一劫。
想到這,秦昭昭有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壓下心中紛亂的情緒重新開口:“她做這些事,僅僅隻是因為不喜歡我,不願意我嫁給穆霽嗎?”
王雅芝搖頭:“這個我不知道,我隻知道姑母很不喜歡……不,應該說是,很厭惡你。具體因為什麼,她沒跟我說過。”
秦昭昭抿了一下唇,沒有再問,隻又道:“這件事穆霽知情嗎?”
“姑母視霽表弟為眼珠子,從小就把他保護得很好,這種上不得台麵的肮臟事,她不可能讓他知道。”
王雅芝這話說的很篤定,秦昭昭盯了她片刻,點頭:“那個什麼忠義侯又是怎麼回事?他堂堂一個侯爺,為什麼會聽你姑母的指使去做這種不光彩的事?”
王雅芝:“自然是有把柄在姑母手中。”
能讓英國公接受,又能暗暗坑到秦昭昭的人選不多,忠義侯許成澤是英國公夫人費了大心思挑選出來的。
秦昭昭想起殷溯對這人的評價,眉頭皺了起來:“什麼把柄?”
王雅芝不想臟自己的嘴,但事已至此她彆無選擇,隻能在沉默半晌後,彆開臉說:“人人都說忠義侯府母慈子孝,忠義侯是大孝子,可事實卻是,他與他那位守寡多年的老母親之間,有的並不是親情,而是……”
最後幾個字王雅芝沒有說出口,但忍不住嫌惡的表情已經說明一切。
“你、你是說——”
便是秦昭昭早有準備,也被這叫人作嘔的真相驚呆了。
“就是你想的那樣。”王雅芝說,“我是意外從姑母口中得知的,至於她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我也不知道。另外……”
她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說了出來,“據我所知,忠義侯早些年定過一次親,但定親不到半年,他那未婚妻就莫名病逝了。還有,我兄長與他是同窗,去年忘了是什麼時候,我意外聽兄長提起,說他院子裡風水不好,短短兩個月就連著病死了三個丫鬟。”
秦昭昭背後一寒,刷地抬起頭。
“不過這些都是我聽說的,並沒有真憑實據,你……你自己判斷吧。”王雅芝說完有些難堪又有些愧疚地低下頭,“另外,我也該與你道個歉。雖說害你不是我的本意,但我終究還是在姑母的逼迫下選擇了助紂為虐……”
秦昭昭回神盯著她,沒有接話。
等了半天也沒等到她問“你姑母怎麼逼迫你了”的王雅芝:“……”
“不管你是出於什麼理由幫著你姑母害我,我都不會原諒你,因為每個人都該為自己的做的事負責。從你選擇助紂為虐的那一刻起,你就已經不無辜了。”直到她被自己盯得坐立難安地抓緊了袖子,秦昭昭才終於開口。她說完站起來,沒再去看王雅芝頭頂上漸漸浮現的,那團濃鬱得像是要滴落下來的烏雲,轉身出去了,“以後再見麵就當不認識吧,王大姑娘,你好自為之。”
沒想到她一眼就看穿了自己的小心思,王雅芝整個人愣住了,許久她才猛然漲紅了臉,不顧儀態地衝上前:“我錯了!秦姑娘我錯了!求求你讓太子殿下放了我吧,我不想再被軟禁了!那裡……那裡太可怕了!”
秦昭昭愣了一下,側身躲開她的手,隨即才問聽到動靜從門外跑進來的範戟:“你們對她做了什麼?”
“就關了她兩天小黑牢而已,沒彆的。”範戟一把扯開王雅芝,重新關上密室的門,“誰叫她不肯乖乖配合還跟咱玩心眼呢,殿下說了,繼續關著,關滿三天再放她回去。 ”
秦昭昭有點好奇:“小黑牢是什麼地方?”
“就是一個很黑很黑,沒有任何光亮的小牢籠,沒啥特彆的。”怕嚇到秦昭昭,範戟沒敢多說。秦昭昭也就不知道這小黑牢裡不僅沒有半點光亮,還滿是老鼠蟑螂和犯人留下的排泄物。
那滋味,足以叫王雅芝這樣的大家閨秀發瘋。
***
王雅芝會聽英國公夫人的命令行事,是因為她雖是王家嫡長女,在王家的地位卻很尷尬——她的生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病逝了,她的父親妾室不少又很快續娶了繼室,對她並不上心。所以她隻能努力討英國公夫人這個夫家有權有勢,在娘家也頗有地位的姑母歡心,好叫自己過得好一些。
英國公夫人吩咐的事,她不敢也沒法拒絕,隻能乖乖照做,可誰想竟因此踢到了太子這塊鐵板。
王雅芝又怕又悔,被殷溯下令折騰得險些瘋掉之後,不敢再在京中呆下去,回府後第一時間就收拾行李,找了個借口,回距京城千裡之遠的酉陽老家去了。她也知道英國公夫人得知此事後不會輕饒自己,因此又狠下心,以最快的速度在老家挑了個人嫁了——如此一來,英國公夫人至少沒法在婚事上報複她。
這些事對一心想要高嫁,為此籌謀多年的王雅芝來說,算是不小的懲罰。但就如秦昭昭所說,每個人都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她便是再不甘心,也隻能認命。
當然,這都是後話。
說回眼前,範戟跟秦昭昭說完小黑牢的事後,又從袖子裡摸出了一張紙給她:“殿下說了,英國公夫人那邊要怎麼處理,秦姑娘你自己決定。然後這是王雅芝寫的口供,上麵畫了押的。另外我這還有其他幾個人的口供和一些具體的物證啥的,一會兒我都讓人送到你府上去。”
秦昭昭伸手接過,跟他道謝,之後範戟就有事兒先離開了。
秦昭昭原地發了一會兒呆,也轉身走了,隻是走著走著,不知怎麼竟走回到了殷溯所在的廂房門口。
“……”
可能是因為這件事的真相是他幫她查出來的,也可能是因為沒有其他更合適的人可以聊這事,秦昭昭盯著眼前緊閉的房門,心裡那些又怒又亂,憋得厲害的情緒,不知怎麼忽然就有了一泄而出的衝動。
“殿下?”
她忍了忍,還是沒忍住,上前輕敲了一下房門。
無人應答。
看來是睡著了……秦昭昭有點失望,想起青年蒼白疲倦的臉色,到底還是忍住了繼續敲門的衝動,轉身準備離開。
誰想就在這時,屋裡突然“碰”的一聲大響,緊接著便有痛苦的悶哼聲傳出。
秦昭昭嚇了一跳,頓時就顧不得其他了,她忙踢門而入:“殿下您怎麼了?沒事吧——”
話音還沒完全落下,她就被眼前這詭異的一幕,駭得整個人倒抽了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