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有一段時間很喜歡這裡。”
其實不僅僅是蘇卿容會來這裡,這片山穀的花海,全都是他用百年時間慢慢看著生長起來的。
被救回門派後,蘇卿容精神不穩定,心魔已經太深。
為了緩解自己的狀況,他便開始一點點種花。心煩的時候、崩潰的時候、想要殺人的時候……隻要心緒不定,蘇卿容就會來撒一把種子,並用天賦讓它們快速生長發芽。
他以為自己是喜歡花的,可是花越種越多,又自己繁殖,逐漸規模越來越大,可是仍然無法填補蘇卿容有缺口的內心。
花朵獨自綻放盛開著,卻不是少年時期他渴望的那一朵。它們的美麗與他無關,卻更像是一麵鏡子,無端地讓蘇卿容覺得追求如此美麗事物的自己內心肮臟陰暗,反而會加重他的病情。
後來,蘇卿容便不再來這裡了。
若不是今日要帶小孩,他還真的將這片山穀拋在腦後。
蘇卿容本該是不想節外生枝的,可是看到小姑娘這麼喜歡,他鬼使神差地開口,“這裡的花都是我種的。”
“真的嗎?好厲害啊。”小女孩驚呼道。蘇卿容聽到她童真地說,“三師兄和花花好般配哦,清清都喜歡。”
因為都那麼好看。
聽到她的話,蘇卿容瞬間愣住了。
小姑娘卻沒察覺到什麼異常,過了半響,她正專心地賞花,卻聽到青年聲音乾澀地說,“你真的……是這麼想的嗎?”
念清眨眨眼睛,她點了點頭,毫不猶豫地回答,“對呀,清清喜歡三師兄。”
她牢記哥哥說的話,要對害羞的朋友多誇獎多認可,就像是她也喜歡被人認可一樣。
聽到她的話,饒是蘇卿容也不由得有些羞赧,他無奈地說,“我指的不是這個,我是說……哎,罷了。”
自己的問題被小姑娘誤會成問她是不是喜歡自己,這戳破了蘇卿容本來想要詢問再一次確認的力量。
念清湊過來,蘇卿容卻下意識向後退了一步。小姑娘看見了,她也停下了腳步,看起來有點可憐巴巴的。
她停留在原地,仰著臉,委屈地問,“三師兄討厭清清嗎?”
“我沒有討厭你。”蘇卿容幾乎下意識回答,他低下頭,對上小姑娘的眼睛,有些無可奈何地問,“為何這樣想?”
小姑娘低聲嘟囔道,“隻有在師虎麵前,你才會稍微喜歡我一點。”
蘇卿容一愣。
從第一次獨處開始,他確實有意在齊厭殊麵前表現得周全又溫柔,隻不過一離開男人的視線,蘇卿容便不願接觸小姑娘,隻不過前後兩次的原因不同。
她竟然……感覺到了?
蘇卿容本來是三師兄弟裡最毒舌的那個,他經常麵露溫柔微笑,卻能幾句話之內便將謝君辭和秦燼惹怒。
可如今,麵對小姑娘委屈巴巴的目光,他一時無言,竟然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蘇卿容蹲下,這是他一次和小姑娘平視目光說話。
“我不討厭清清。”蘇卿容說,“我隻是,隻是……”
看著他解釋不出來,念清善解人意地補充道,“害羞。”
“對,害羞。”說完這句話,蘇卿容真的有點害臊了。
他過去經常給倆個師兄挖坑的時候,從來都沒有過心理負擔。可如今和小姑娘這樣說話,他卻有種良心隱隱作痛的感覺。
念清那麼單純清澈,就算看出了他在齊厭殊麵前的小伎倆,卻仍然毫不在意,還是將他往好處想,卻不知道他內裡是多麼陰暗醜陋的人。
蘇卿容垂下眸子。
他的精神裡似乎有一個巨大的深淵,時時刻刻等著將他拉入過去的黑暗裡,讓他控製不住地自我否定,甚至隻有自我傷害才能讓他感受到短暫的平靜。
在這一刻,他仿佛回到當年一次次站在自己養育的花海麵前,看著他原本期待喜愛的花朵綻放,卻得不到任何的解脫與滿足,留下的隻有深深的自我唾棄。
就像現在,蘇卿容因為慚愧又一次產生自卑之情,深淵的網便迅速拉住了他,蘇卿容仿佛無法呼吸,隻能任由被它拽回黑暗,繼續開始惡性循環。
就在這時,他感覺小姑娘湊了過來。
蘇卿容怔然抬頭,就看到念清不知什麼時候靠近了許多,她踮著腳,努力地摸了摸他的頭頂,像是在安慰他。
“抱抱。 ”然後,她向後微微退了一點,伸出手。
其實念清為了能夠到他頭頂,已經離蘇卿容很近了,近到她再向前一點就可以抱住他的脖子。
可是這麼近的距離,小姑娘卻要主動抱抱,更像是象征意味。就好像知道蘇卿容‘害羞’,她主動了九十九步,主動到他伸手就能抱到她那麼近,帶著一種和好與既往不咎的意思。
隻要他伸伸手,他們就真的是朋友了,念清會像是親近齊厭殊和謝君辭那樣親近他。
蘇卿容呼吸變沉,他的手不受控製地緩緩抬起。衣袖順著手腕滾下,蘇卿容那布滿疤痕的手逐漸靠近小姑娘的後背。
就在這一瞬間,他的眼前忽然閃回到過去。
他看到當年那朵壓在碗縫之間的小黃花,在他的手裡迅速染紅枯萎,最後腐朽成塵埃。
蘇卿容心神一顫,他猛然站起身,向後退了幾步。
他喘息著,神情從慌亂逐漸變得冰冷。
麵對有些不知所措、攥著自己衣襟的小女孩,蘇卿容撇開眸子。
他聲音冷淡地說,“走吧,該離開這裡了。”
接下來的路程,一大一小二人之間的氛圍很僵持。
小姑娘還小心地悄悄看向蘇卿容幾次,可是看到蘇卿容一直麵色冷淡疏遠,像是換了個人,她便也沒有聲音了,一個人趴在葉子的邊緣看著下麵。
忽然間,行駛在半空中的葉子一停。
念清轉頭看向青年,隻見蘇卿容蹙起眉毛。
“有人回來了。”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