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徒四人一時沉默,他們注視著空地上沉默坐著的少年,和旁邊一直好奇想引他開口的小姑娘。
這少年骨瘦嶙峋,渾身都臟兮兮的,年紀不大卻完全沒有人類孩子的感覺。若是被人關著,應該是被關了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不知曉該怎麼像是人一樣說話做事。
謝君辭蹙眉道,“那這個傳送石會不會是他從關押他的人那裡搶來的,然後誤觸了法寶,所以才被隨機傳送到蘭若城?”
“這樣看的話有可能。”蘇卿容說。
秦燼本來是看這個少年不爽,想拽回來讓大家一起決定怎麼收拾他比較好。結果聽著聽著,想法也有點變了。
這個男孩連人的思維都沒有多少,秦燼生他的氣似乎是有點對牛彈琴。
而且他身份成迷,似乎是很獨特的妖族,又和蘇卿容一樣被長時間關押過,秦燼怒火散去,心中就有些不是滋味了。
“師尊,你定。”他說,“你說怎麼樣就這麼樣。”
齊厭殊沉吟片刻,他道,“先帶他洗個澡,我心裡有些想法,但需要他的記憶作為作證。”
“這讀取記憶倒是不難,可是難免會傷害到他。”謝君辭蹙眉道。
高境界修士差不多都有使用探魂術的能力,可是這個術法對其他人的傷害極大,基本探完記憶,人也就廢了,所以被列為禁術。
蘇卿容想了想,他靈光一閃道,“可以請佛子看看啊,其他人如果不行,那就隻有佛子可以做到。”
經過這段時間每隔八日的見麵,蘇卿容沒過去那麼怕謝清韻了,反而開始逐漸信賴敬佩他。
蘇卿容這話一出,謝君辭便冷聲道,“我不會再找他了,一次兩次也就罷了,不可能沒完沒了,我與他又沒那麼熟。”
“我明日還要去見佛子,我可以正好說一下這個孩子的事情。”蘇卿容小心翼翼地說道,“若這孩子背後又有什麼陰謀,正好能拉個應付事的。……師尊,您覺得呢?”
齊厭殊沉吟片刻。
“那你便去找佛子吧。”他說,“在知曉發生什麼事情之前,最好讓這個少年少露麵。你便請佛子,讓他來一趟。”
這件事便定了下來。
師兄們本來想用清潔術法給這少年清理一下,結果他不知是不是遭受過什麼虐待,對其他人使用力量極其敏感,隻要一有師兄要用術法,他就會焦躁不已,有一種隨時要暴走的感覺。
可是如果沒人使用力量,那少年便看起來能冷靜一些,隻是會警惕地看著他們而已。
不知是不是虞念清給他過食物,少年看起來唯一相信的人就是她。
他對新環境和新的大人十分緊張,小姑娘去哪裡,少年就在她身後跟著。
他一跟虞念清,師兄們就放心不下,必須親眼看著。
以他們的修為,如果少年想傷害近在咫尺的念清,他動殺意惡念的一瞬間他們就能感知得到,所以倒是沒有逼得太近,隻是要在視線範圍內才放心。
因為他對力量太敏感,所以師兄們隻好用最原始的方式——挑水用盆洗。
蘇卿容才不乾這種活,他抱著念清坐在一邊,讓清清不要看過去,他自己則是津津有味地看熱鬨。
秦燼和謝君辭將水潑在他的身上,少年像是又受到驚嚇,一直在躲,喉嚨裡也發出不滿的聲音。
但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他們沒有惡意,他也沒有再要攻擊的意思,隻是一邊凶得很,一邊在院子裡跑來跑去地躲避。
他跑當然是跑不過兩個高境界修士的,哪怕他們不動真氣也能抓到他。於是躲著躲著少年又化作了小狼,這回動作快多,簡直是上房揭瓦,一路竄到屋頂,又被謝君辭薅著脖子拽下來。
“就讓他化狼!狼好洗多了!”秦燼道。
於是,師兄弟二人一個徒手抓狼,一個往小狼身上潑水,小狼發出一種類似仿佛要被宰了吃般的哀嚎慘叫,一直在嗷嗚嗚,對他們兩個充滿了不滿。
“你這小妖怎麼還罵人呢?”秦燼揚眉道,“老子沒扒了你做鬥篷已經對你很不錯了!”
小狼繼續嗷嗚嗚,在和他對罵中洗完了澡,黑水順著毛發不斷地蔓延到地上。
在剛剛樹林裡,少年狼和秦燼對峙的時候,時間太緊急了,小姑娘沒來得及害怕。如今後知後覺,卻是連頭都不敢回了。
然後他就聽到蘇卿容吃驚地說,“他竟然是頭白狼?”
念清下意識就轉過頭,果然看到一個濕漉漉的白毛團在奮力地甩水,然後白毛團變成了少年——她隻感覺白花花一片,就又被蘇卿容摁回了懷裡,什麼都沒看清。
“嘖,這怎麼變回人形,身上還頂著破布片子呢,這衣服這麼臟,白洗了。哎——不許跑!”
非禮勿視,非禮勿視。
蘇卿容乾脆帶著小姑娘出了門,他們去主街的成衣裁縫店買了簡單樸素的男孩衣袍。
虞念清還在路上碰到了小夥伴們,他們都剛剛回來,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也以為大黃遇到了蛇,還想去滄琅宗的地方找她,看看有沒有回來呢。
都確認過平安之後,念清又和孩子們呆了一會兒,蘇卿容則是先將衣服送了回去。過了一盞茶的時間,他才出來接小姑娘。
小念清對新出現的少年十分好奇,她問,“他洗好澡了嗎?”
“嗯。”蘇卿容說,“清清,到底發生了什麼,你一點點和師兄說。”
剛剛情況太混亂,都沒時間問仔細。
於是虞念清就將在樹林裡發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說了。蘇卿容倒是沒有察覺到什麼可疑的地方,這個少年盯狗盯了半天,應該是太餓了,忍不住開始研究到活動物的身上,但還是能分得清人和動物的區彆。
然後……蘇卿容忽然後知後覺,他蹙眉道,“你哪裡受傷了,他還舔你了?!”
雖然知道那個少年的思維如今和動物差不了多少,可是一聽到這少年做了如此沒有界限的事情,蘇卿容頓時拳頭硬了。
“可是真的好了呀。”念清說,“那時候都腫起來了,好幾個血印子呢。”
她伸出左手手掌,掌心上完好如初,一點傷痕都沒有,就仿佛根本沒有受傷過一樣。
蘇卿容沉默了一下,他覺得這個男孩確實不像是普通的妖族,某種層麵來說,不論是被□□這麼久,還是恐怖的自愈治療能力,他們都有點像。
或許也隻有他們這樣的人才能挺下來吧。
隻不過也有完全不同的地方,蘇氏血脈是沒有用唾液自愈傷口的能力的,這種能力更像是一些動物的本能,用舔舐傷口的方式來治愈。
師兄妹回了院子,念清就看到空地上有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少年十分不習慣地坐在上麵。
他似乎既不習慣坐凳子,也不習慣穿這麼完好的衣服,一直在不停的撓,撓得新買的衣服有些地方都破掉了。
最重要的是,師兄們對他獸形和人形的兩次洗澡,終於將少年洗得乾乾淨淨,露出了被汙漬附著的有些蒼白的皮膚,還有亂七八糟黏在一起的頭發如今也都柔順地披在身後。
如果不是他太坐立不安,一刻也不能閒著,不然簡直和剛剛判若兩人。
念清不由得怔住了。
少年有一張極其精致的臉,尤其他的一雙瞳孔在陽光下竟然是深藍色的。
他的眉眼間帶著野性,睫毛眨動間,眸子隻有野獸的警覺和危險,甚至讓念清不由自主又想到他變成狼的樣子,潛意識有些畏縮。
他轉過頭,和小姑娘對上目光,少年的注意力終於從自己身上挪走,不再撓自己的衣服。當他看向她時,眸子亮了亮,剛剛獨處時的危險警惕感逐漸散開。
念清便跟他揮了揮手,少年有些疑惑,似乎不知道她為什麼這樣做,然後也跟著她學,抬起手揮了揮。
衣袖滑到臂彎,掃到他的身體,少年立刻收回手低頭尋找是什麼東西碰到自己,結果撲了個空。他又向著凳子底下看去,彎腰的時候袖子又落了下來,驚得少年幾乎躍起來。
另一邊,師兄們坐在亭子裡,他們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搖搖頭。
“他是不是有點傻?”蘇卿容懷疑道。
“是有點。”秦燼讚同。
謝君辭說,“倒是和你有點像。”
秦燼:……
他和謝君辭遲早還要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