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驚遇虞念清,回來之後虞鬆澤便將自己關了起來,如今已有半個月了。
“還沒有。”潘輝說,“小人去催催虞大人?”
鶴羽君看著殿外花園,那些原本在修仙界盛開的花朵植物如今都已經枯萎在土壤上。
他輕輕歎息一聲。
“我留不住他。”鶴羽君低聲說,“就如同我當年留不住爹娘和阿芙。”
當年,他被玄雲島擄走。待到幾十年後苟延殘喘回到家鄉,卻發現整個家族早就已經被人夷為平地,爹娘和未婚妻早就魂歸故裡。
本就吊著最後一口氣的他被此景打擊,就此撒手人寰。
可是他不甘心,他執念太深,不肯入輪回。
他從鬼界的屍骨血海中攀爬出來,一點一滴凝聚身體和骨肉,從血肉模糊的怪物修煉成形。
本癡情等待他的未婚妻幾十年來徘徊在黃泉外,鶴羽君將拉她入鬼界,助她重鑄肉身,可是這條路太痛苦了。
鬼修逆天而行,肉身無時無刻在沸騰,魂魄也被侵蝕。
苦苦等他幾十年的執念和情愛,在這份痛苦中也隨之煙消雲散。未婚妻求著他跟她一起走,一起入輪回,來生再相見。
他拒絕了她。
他送她入黃泉,而後一個人,無數年的時間,終於爬出鬼界,成了如今的他。
那麼漫長的時間過去了,如今……
“虞大人對主上忠心耿耿。”潘輝道,“主上若有什麼想法,或許與他直談最好。”
“你不懂。”鶴羽君垂下眸子,他淡淡笑道,“晚了,一切都晚了。他唯一想要的東西,卻也是本君給不了他的。”
虞鬆澤想要的隻有他的妹妹。
可是從那年他救下他開始,這一切便已經無法挽回了。手上沾著鮮血的青年,如今又有何顏麵去見她呢?
幾年後在一場大戰中,虞鬆澤身受重傷,奄奄一息。
鶴羽君修長蒼白的手徒勞地捂住青年的傷口,他的手已經顫抖,嘴角卻習慣性地勾起弧度,他已然有些慌亂,不停低聲道,“鬆澤,不必擔心。師父會救你的,師父一定……”
虞鬆澤被血侵染的手搭在了鶴羽君的手臂上,然後一點一點、不容拒絕地將他的手從自己的傷口上推開。
他注視著他,而後搖了搖頭。
察覺到青年的意思,鶴羽君麵色終於變得慘白。
虞鬆澤拒絕活下去,於是,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養大的孩子逐漸死去。
鶴羽君蒼茫地抬起頭,他恍然意識到,在戰火連天的五界之中,他所相識的所有人都已經逝去。
沒想到如今竟然應了魔皇的那句話,他不得好死。
隻有他還活著。
隻有他。
…………
……
鶴羽君眸色沉沉,注視著窗外溪流。
這時,他聽到小心翼翼的聲音,“大人,您……”
鶴羽君恍然回神,他轉過頭,對上了虞鬆澤的眸子。
麵前的年輕人比記憶中更青蔥單純一些,他的眼神有些隱藏不住的疑惑和緊張,二十出頭還是個沒有城府的年紀。
那雙眼睛終於活了過來,而不是死氣沉沉。
鶴羽君一笑,他溫聲道,“我說了,不必這樣叫我——”
與此同時,側屋的門打開,宋遠山和沈雲疏走了過來。
看到二人,虞鬆澤頓時鬆了口氣。他來到宋遠山身邊,低聲道,“師父。”
然後自然而然地躲在男人的身後。
鶴羽君移開目光,神情淡淡。
宋遠山拍了拍虞鬆澤的手臂,他走過來,沉聲道,“我願意相信你的話。”
這話一出,鶴羽君倒是有點吃驚。
他挑起眉,訝然道,“真的?我知玄雲島也同樣是你們長鴻劍宗的師祖,宋宗主竟然這麼快就願意相信我?”
“師祖之位,也並不能代表品行。”宋遠山沉聲說,“真相和正義更重要。”
鶴羽君撫掌笑道,“不愧是我看上的門派,宋宗主果然有魄力。”
“隻是玄雲島牽扯太大,我們若要合作,必須要知曉更多的細節。”宋遠山說,“若真的按照你所言,當年玄雲島曾經將你擄走,那麼你應該很了解那幾位大尊者,以及玄雲島細節吧。道友可願全盤托出?”
“這是自然。”鶴羽君說,“宋宗主還有什麼要求嗎?”
“我們能否恢複記憶?”宋遠山沉聲道,“若從你我不同視角去分析前世之災,或許事半功倍。”
縱使鶴羽君是早就已經在前世末日的漫長苦難中確定了長鴻劍宗可以信賴,可是真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不由得有些驚訝。
如此離譜的事情又牽扯到地位崇高的玄雲島長輩,宋遠山願意相信,便不再質疑,而是立刻從隊友夥伴的角度開始想要分析整個事情。
宋遠山是劍修,性格卻比普通劍修要溫和許多。劍修的耿直和為人師長的溫和,在他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力量,讓人想要信任他,為他所用。並且在他的態度裡得到支持。
如此輕易而乾淨的信任……鶴羽君兩世都沒有過幾次這樣的體驗。
他收回思緒,而後道,“這件事其實有些麻煩,憶起前世對你們而言可謂一份大機緣,這種機緣少之又少,竟然能被那魏氏女得去,實在有些不可理喻。但也不是完全沒有可能,隻是在下也不太有把握。”
“道友但說無妨。”宋遠山說。
鶴羽君看向他。
“宋宗主可聽聞過白澤?”
“白澤?”宋遠山蹙眉思考了一會兒,他說,“修仙界確實有個傳說,據說天界會每隔五千年派下一瑞獸,在凡世沉睡。若世間有大難,瑞獸便會蘇醒,護天下安康。若是沒有,便會沉睡千年後被召喚回天界。”
他抬起頭,“我隻在故事裡聽說過,守如今五千年的瑞獸,就是白澤。”
“正是如此。”鶴羽君搖了搖扇子,他道,“世間傳說太多,我本沒有將這個故事放在心上。可是前世最後的時候,虞小友以身祭天,從正南方傳來一抹白色光芒,其光變化為白色異獸,與她共赴天際。”
鶴羽君說,“那股力量極其祥瑞,我思來想去,覺得或許世間重啟,也和這個力量有所關係。若是按照傳說,這個力量的主人是白澤,或許就能說得通了。白澤通曉萬物,逢凶化吉,知天下鬼神之事。若是能找到白澤,或許困擾我們的一些事情,便能迎刃而解。”
聽到鶴羽君的話,宋遠山的眉頭就沒有平複過。
看到宋遠山的神情,鶴羽君不由笑道,“當然,我知曉這件事如今看來還不靠譜,便先當做備用計劃。前世瑞獸蘇醒得太晚,若是能提前喚它醒來就好了。至於你們的記憶,不如多看看那小姑娘的留影石,說不定你們對她愛得太深,一刺激就想起來了呢。”
“道君可願解除阿澤血咒?”沈雲疏說,“若是解開血咒,我們也不用隻看留影石,而可以當麵找她了。”
“那是自然。”鶴羽君笑道,“留著血咒,本不過是想等著二位上門,如今在下心願達成,自然也不必再留著這多餘的東西了。”
等著鶴羽君給虞鬆澤解咒的時候,宋遠山想著他剛剛說的事情,還是不由搖頭。
白澤?這樣傳說中帶著仙職的瑞獸,他們能上哪裡找去?還不如寄希望於他一頭撞向劍山,把自己撞得想起來呢。
再說這般神獸,雖然名字冠著瑞字,可其實在許多變形的傳說中都被描述出危險或冰冷的一麵。也不能說這些傳說毫無道理,畢竟在神獸眼裡,他們這些修仙者或許也不過草芥而已。
想找到瑞獸與之交好,求其幫助,想想便難如登天。
誰知道白澤是否會願意幫他們,它又會有多麼危險呢?
……
修仙界,客棧。
楚執禦盤著腿,生無可戀地發呆。
他的麵前,小姑娘正十分認真地給他描眉。隻不過她剛開始玩這些,畫的眉毛有點歪歪扭扭。
勉強畫完之後,虞念清十分滿意,她拿出兩盒不一樣的胭脂,問少年,“你喜歡那一種?”
少年悶聲悶氣地說,“都不喜歡。”
聲音裡還有些了無生趣的委屈。
小姑娘揚起細眉,她嘟起嘴,眸子一眨不眨地看著他。
楚執禦看了看她的臉色,隻能委曲求全地說,“……左邊那個。”
清清這才又露出笑容,開開心心地繼續給他‘上妝’。
她從小到大也出門過好幾次,卻是這一次對這些妝品有了興趣。隻不過她的喜歡帶著小孩子的童真,更像是借由這些東西,學著那些漂亮女修們畫畫。
看著被摧殘的少年,在一旁喝茶的師兄們動作都小心了許多,生怕發出聲響,就被小姑娘注意到。
此時此刻,他們不約而同幸災樂禍地想——幸好有這小子在,不然清清剛對這些東西感興趣,或許倒黴的就是他們了。
另一邊,清清抬起頭,她興高采烈地說,“師兄!你們要不要……”
話還沒說完,屋裡已經空無一人,隻剩下半盞喝剩下的茶,整個屋裡隻有她和少年還在塌邊。
“哼,師兄都是小氣鬼。”清清嘟囔著,她看向少年,開心地說,“還是禦禦好。”
楚執禦本來已經生無可戀,他其實是不喜歡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的,可是聽到小姑娘這樣說,心裡的尾巴還是不由得拍打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