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明白了,再看手裡的書,自言自語似的道:“不知道他編此書用了多久。”
華陽:“這個姐姐也不清楚,料想一年總是要的,也是閣老有心了,陵州那地方冬天濕冷濕冷的,陳家的屋子也沒有修地龍,姐姐給你們寫家書時都要趁晌午陽光好的時候抓緊寫。你發現沒,姐姐冬天寫的家書總是特彆短,那可不是我故意偷懶,實在是手都要凍僵了。”
太子先是同情姐姐,然後腦海裡就浮現出陳廷鑒一邊朝手心嗬氣,一邊低頭繼續編書的畫麵。
陳廷鑒雖然嚴厲,對他還是挺好的。
華陽忽然幫弟弟合上書,笑道:“書留著以後再看,咱們先去母後那邊用飯吧。”
太子便又把禮物抱去了鳳儀宮。
景順帝也在,他倒是提前從陳廷鑒那裡看過這套書了,見太子喜歡,他也很高興。
做皇帝的都被臣子鞭策著要當明君,其實那些話聽多了,哪個皇帝都膩味,譬如景順帝,他知道做明君會被朝臣百姓誇獎,可是天天早朝、每個奏折都要自己批閱,還不能流連後宮,那種日子一點都不舒服。話又說回來,景順帝雖然不想辛苦做大明君,他卻希望兒子能成長為一代明君,反正辛苦的是兒子,不是他。
聊過書,景順帝對女兒道:“上午朕見了駙馬,他放著錦衣衛的清閒差事不做,竟跟朕討了大興左衛指揮使的差事,說要替朕練兵。”
怕戚皇後、女兒、兒子不明白,景順帝還解釋了大興左衛年年比賽墊底的情況。
華陽露出驚訝的模樣。
其實上輩子他們從陵州回京後,陳敬宗也是去了大興左衛。
那時候他們夫妻感情不和,陳敬宗大部分時間都住在大興左衛的衛所,隻有每個月的休沐或是逢年過節,陳敬宗才會回陳家居住。時間匆匆過去,第二年五月父皇駕崩,六月豫王造反,陳敬宗跟隨大軍去鎮壓,最後一去不回。
華陽忽然發現,她根本不能回憶這些,每次隻要想到陳敬宗的英年早逝,她都會心酸、心軟,以及一絲絲後悔。
為什麼上輩子她沒有對他好一點?
觸景傷懷,華陽多多少少還是泄露了一絲情緒。
太子理解錯了,問:“姐姐是不是擔心駙馬今年也墊底,害你也跟著丟人?”
華陽:……
她被弟弟單純的猜測逗笑了,見父皇、母後也都誤會她是怕這個,順勢苦笑一聲,道:“是有那麼一點。”
景順帝:“這個簡單,每年抽選各衛所參賽的士兵,都是朕從呈遞上來的兵冊名單裡隨意勾選,到時候你讓駙馬把他們衛所裡最出色的十個兵的名字寫下來,朕暗中幫他一把,就算拿不到前三,總也不至於墊底。”
華陽笑道:“父皇對女兒真好,隻是女兒可不想勝之不武,駙馬那脾氣,他也絕不會同意這麼做,算了,他既然敢跟您討這差事,就讓他放手去做好了,回頭若還是最後一名,丟人的也是他自己,與我無關。”
景順帝:“就憑他在陵州衛的表現,朕對駙馬還是有信心的。”
戚皇後歎道:“希望駙馬不會讓您失望吧,還是太年輕了,一點都沉不住氣。”
華陽默默地夾菜。
陳敬宗不是沉不住氣,他是真的不想在錦衣衛吃白飯,他寧可冒被眾人恥笑的險,也想為朝廷做些實事。
他連她這個公主都不肯曲意逢迎,又怎麼甘心隻做彆人口中陳閣老的四子、華陽公主的駙馬,虛度光陰一事無成?
他那一身骨頭,比石頭還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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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陽在宮裡住了小半個月,六月二十九的早上,華陽派吳潤去了趟大興左衛,告知陳敬宗明日她要出宮了,讓陳敬宗記得進宮給父皇、母後請安,順便接她回陳家。
她也可以自己回去,可她就是要讓陳敬宗來接,這才符合她公主的威儀。
吳潤趕到大興左衛時,陳敬宗正赤著膀子在演武場上操練士兵。
如陳廷鑒所說,京城二十六衛的士兵都是從各地精心遴選出來的健壯男兒,哪怕上層軍官操練的不認真,這些士兵的底子都在,放眼過去個個長得人高馬大,而且天子腳下,沒有官員敢奴役士兵們去做苦差,吃喝也都充足,便隻讓一些士兵養出了懶骨頭。
陳敬宗不想去了解前任指揮使為何懈怠行事,現在他來了,他便要一一抽去這些士兵的懶筋。
經過這十來日的調./教,那些仗著家裡有些權貴親戚的刺頭兵已經被駙馬爺收拾老實了,一個個都很聽話。
炎炎夏日,所有士兵都像陳敬宗那般脫了外袍,隻穿一條褲子,露出肩膀,汗流浹背。
吳潤一個玉麵公公來到這種地方,簡直就像羊羔進了狼窩。
好在士兵們都知道他是宮裡的人,沒有一個敢輕視。
陳敬宗從排列得整整齊齊的士兵中走出來,又拿鞭子抽了一個出拳不夠有力的士兵,這才將鞭子拋給富貴,朝吳潤走去。
他身後是五千多個精壯將士,可在這五千多將士麵前,陳敬宗依然鶴立雞群。
豆大的汗珠沿著他英俊的臉龐滑落,那健碩的胸膛、勁瘦的腰腹也是汗光淋淋。
吳潤既無法想象公主該如何與這樣的駙馬相處,又在心底欽佩這般鐵骨錚錚的男兒。
當陳敬宗停下腳步,目光詢問地看過來,吳潤微微躬身,笑著道:“稟駙馬,奴婢奉公主之命而來,公主說她明日要回府了,囑咐您一早去宮裡給皇上、娘娘請安。”
陳敬宗麵無表情地點點頭:“知道了,你轉告公主,我今晚回城。”
吳潤也沒有彆的事了,低頭告退。
陳敬宗繼續去巡視士兵。
一個士兵突然後頸發癢,癢得受不了那種,他偷偷撓了一下,一抬眼,就見駙馬爺正盯著他。
士兵不由看向駙馬爺手裡的鞭子。
就在他擔心駙馬爺會抽過來的時候,駙馬爺居然若無其事地走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