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秀坐在孫氏身邊,盯著眼前這一塊兒,哪也不敢亂看。
孫氏的心思一半放在準兒媳身上,一半放在明明自己還拿不好筷子卻非要用筷子的老四身上,其他三個都不管。
夜裡,孫氏安排俞秀跟她睡一個屋,反正丈夫在京城當官呢。
.
孫氏知道俞秀在家裡也讀書認字的,問俞秀想不想跟著三個兒子一起去學堂聽講。
俞秀不想去,她對這邊很不熟悉,更想待在孫氏身邊,或者……
“我陪四弟玩吧。”
俞秀看向鬨著要去外麵的陳敬宗。
孫氏笑道:“行,家裡隨便逛,北麵有條小溪,去那裡也行。”
陳敬宗:“魚!”
意思就是,他要去溪邊!
俞秀就牽著他往溪邊去了,孫氏派了一個丫鬟跟著。
學堂。
教書先生去淨房了,趁這功夫,陳孝宗笑著戳了戳大哥的胳膊:“大哥,大嫂來咱們家裡住,你是不是很高興?”
陳伯宗冷眼看他。
陳孝宗:“我看大嫂挺好看的,咱們鎮上的小姑娘都沒有她好看,長大了肯定跟娘一樣漂亮。”
陳伯宗:“既然知道她是你未來大嫂,你說這種話合適?再有,咱們兄弟都是讀書人,你要知禮守禮,在外麵不要隨便打量女子,她們是美是醜都與你無關,更不該隨意置喙,那是紈絝所為。”
陳衍宗點點頭:“大哥說的對。”
陳孝宗眨眨眼睛:“我還小,不用那麼講規矩。”
陳伯宗:“孔融四歲讓梨,你已經六歲了。”
陳孝宗:“行吧行吧,我聽你們的。”
上午散學後,三兄弟來見母親,陳伯宗進來後先掃視一圈。
陳孝宗也掃了,問:“娘,四弟他們呢?”
反正明知是大嫂,讓他叫姐姐他叫不出來。
孫氏:“北麵溪邊呢,老四那野性子,也就肚子餓了知道回來,不然這一天都能賴在溪邊。”
陳伯宗:“四弟還小,大了就好了。”
孫氏:“嗯,你們過去看看吧,再玩兩刻鐘就回來。”
三兄弟再一起前往溪邊。
潺潺流淌的小溪邊,俞秀疲憊地坐在石灘上,看著蹲在岸邊不停用小手翻弄石頭的陳敬宗。
她不明白,翻石頭有什麼好玩的,也不明白弟弟明明沒找到幾隻小河蟹,為何還能堅持不懈地翻下去。
她想回去,可她答應孫伯母要陪弟弟玩,怎麼能半途而廢?
剛剛偷懶一會兒的俞秀,突然發現陳伯宗三兄弟往這邊走來了。
她有些心虛,忙不迭地站起來,重新蹲到陳敬宗身邊,幫他翻石頭。
兩歲的男孩子並不是很在意她在不在,隻管翻自己的。
“哎,怎麼才抓到一隻河蟹?”
岸邊擺著一個小水桶,陳孝宗湊過來看看,調侃弟弟道。
陳敬宗聽見三哥的聲音,高興了,三哥抓河蟹最厲害,他立即走過去拉住三哥的手,往水裡推。
讀了一上午的書,陳孝宗早想玩了,卷起褲腿拎起水桶,去河裡尋找起來。
河蟹喜歡藏在水草叢或泥岸中,知道這個規律,自然找得快。
短短一會兒功夫,陳孝宗抓到七八隻小河蟹,拿過來給弟弟看。
陳敬宗開心地坐在水桶旁邊,都不許三哥拿走了。
俞秀也站在這邊,佩服地看著陳孝宗:“三弟真厲害。”
挨了誇的陳孝宗抓河蟹抓得更賣力了。
陳伯宗微微抿唇。
這時,陳敬宗突然用他的小臟手抹了抹臉,留下一點泥巴。
俞秀見了,拿出帕子蹲下去,要幫他擦掉。
“不用你,我來。”
陳伯宗擋開她的手,手指沾點桶裡的溪水,在弟弟的臉蛋上一抹,泥巴就沒了大半,再抹一下,徹底乾淨,隻剩一點水珠,被陳伯宗用袖口擦掉。
俞秀低下頭,覺得陳大哥好像很不喜歡她,都不許她碰四弟。
回去路上,俞秀下意識地往看起來最和善的陳衍宗那邊靠。
陳衍宗體弱而早慧,大哥又是那麼看重禮法的人,他咳了咳,找個理由與三弟說話去了。
俞秀想了想,走到孫伯母派來的丫鬟身邊。
陳伯宗抱著出門能走一裡地回家就非要叫人抱著的四弟,對著俞秀小小的背影皺皺眉。
接下來幾日,隻要陳伯宗在,每當俞秀想照顧陳敬宗的時候,都會被陳伯宗打斷。
這一日,陳伯宗讓二弟、三弟留在家裡,他單獨去溪邊接俞秀、四弟回家。
然後他就看見,俞秀又在給四弟擦臉。
陳伯宗沉著臉走了過去。
俞秀見到他就害怕,蹲在溪邊低頭翻石頭。
“你隨我來,我有話跟你說。”
陳伯宗讓丫鬟照顧四弟,他板著臉對俞秀道。
俞秀不想去,卻不敢不聽他的。
陳伯宗帶著俞秀走出一段距離,見丫鬟沒有往這邊看,他才抿抿唇,看著比他矮了很多的俞秀問:“你該知道,你我是未婚夫妻,等你長大,我會娶你過門。”
俞秀知道啊,她攥著衣角,偏頭看向溪水,不懂陳大哥為何要說這個。
陳伯宗:“你既然是我的妻子,怎麼能隨便碰觸我的弟弟?”
俞秀才七歲,因為被人取笑多了才早早明白她與陳伯宗的關係,其他的依然懵懂。
她仰起頭,黑白分明的杏眼裡滿滿都是疑惑。
陳伯宗鬼使神差想起三弟的話,她長得確實挺好看的。
但他還是要講解清楚:“你我有婚約在身,成親之前,你與我都不能有身體接觸,更何況接觸彆人?”
俞秀依舊茫然。
陳伯宗頓了頓,道:“總之你記住,你是我的未婚妻,不能再碰其他男人,尤其是我的弟弟們。”
這個好懂,俞秀記住了,試探道:“我不碰他們,你是不是就不討厭我了?”
陳伯宗皺眉:“我何時討厭你了?”
俞秀低頭:“你都沒對我笑過,跟我說話也都凶巴巴的。”
陳伯宗:“……我隻是恪守禮法,哪怕你我是未婚夫妻,也不該過於親密,不然壞的是你的清譽。”
俞秀隱隱明白了。
自此之後,俞秀見到陳衍宗、陳孝宗、陳敬宗幾乎都是躲著走,當然,她對陳伯宗也是如此,區彆就在於,她是礙於陳伯宗才躲那三個的,對陳伯宗則是真心地懼怕,父親待她都沒陳伯宗嚴厲!
半個月後,俞父的病好了,帶上妻兒一起來陳家道謝,順便接回女兒。
陳敬宗已經喊了半個月的姐姐,這會兒姐姐就要走了,陳敬宗最先哭了出來。
陳衍宗依舊帶笑,陳孝宗也有那麼一點不舍,卻不至於像兩歲的弟弟那般嚎啕。
陳伯宗像平時一樣,沒有什麼多餘的表情,待俞父趙氏恭敬有禮,看俞秀的眼神,淡泊如水。
俞秀還是怕他,可真的要分彆了,她竟然有些不舍,人都站在馬車上了,回頭時,還是朝陳伯宗望去。
陳伯宗攥了攥手。
馬車出發了。
陳孝宗最先打趣兄長:“大嫂走了,大哥是不是很難受?”
陳伯宗再次捂住弟弟的嘴,帶回家裡教訓,以前都是講道理,這次陳伯宗也朝三弟的屁股來了兩巴掌。
挨了打的陳孝宗跑去母親麵前告狀。
孫氏:“活該,明知你大哥心裡難受,你非要去招惹他。”
陳孝宗:“他有難受嗎?我看他跟平時一樣啊。”
孫氏:“他那是喜怒不形於色,隻是他的功夫還不到家,這一打你,就露出破綻來了。”
陳孝宗若有所思。
已經離開石橋鎮的馬車上,俞父端坐著,聽妻子詢問女兒在陳家居住的情形。
趙氏委婉地問了問女兒與陳伯宗的相處。
俞秀如實說就是,隻隱瞞了陳伯宗在河邊單獨與她說的那段話,因為陳伯宗不許她告訴彆人。
趙氏有點擔心地看向丈夫。
女兒小,陳伯宗已經到了懂事的年紀,對女兒如此冷淡,莫非不喜歡?
趙氏並未指望少年郎對才七歲的女兒動情思,就怕陳伯宗看不起自家的家境。
俞父隻對陳伯宗讚許有加:“此子聰慧過人,且沉穩內斂,頗有其父之風,將來必成大器。”
他相信陳廷鑒絕非背信棄義之人,也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
趙氏看向女兒,她倒沒盼望什麼女兒跟著陳家飛黃騰達,隻希望陳伯宗將來彆嫌棄女兒,彆叫女兒受委屈。
俞秀安安靜靜地坐在車上,才七歲的她,還不會考慮太多。
直到她及笄這年秋天,孫氏帶著陳伯宗、陳衍宗、陳孝宗從京城回來了,為的就是兩人的親事。
街坊們紛紛登門向父母道喜。
俞秀躲在屋裡,聽見他們說十九歲的陳伯宗已經中了舉人,陳伯父更是入了內閣,人人都尊一聲陳閣老。
那麼,閣老家的大公子,真的會喜歡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