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1 / 2)

時值九月,京城的暑氣尚未散去,仍留有一絲躁意,黃昏的陽光不熱烈,卻映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恭寧街上,各式馬車和轎子絡繹不絕,井然有序的向著恭毅侯府駛去——今天正是恭毅侯府老夫人的五十五壽辰,全京城半數的達官顯貴都過府赴宴,為這位誥命夫人祝壽。

原本這恭毅侯府雖也是權貴,但因軍功起家卻不握實權,分量不怎麼重,更不用說上任老侯爺在位時,侯府已經不複祖輩時的威赫了,老夫人的壽辰無論如何也擺不出這樣大的場麵,可現在恭毅侯卻是個爭氣的,他不僅使恭毅侯府恢複了往昔榮光,還使其更上一層樓,實在不能不令人欽佩。

這位侯爺原本並不是世子,他在諸兄弟中排行第二,不靠父輩蒙蔭,反而走了科舉的路子,他也著實聰敏,十五歲就中了舉人,十九歲就成了進士,是個實實在在的少年英才。

按說這位侯府二爺如果照著文官的路子走下去,憑他的本事,將來入閣為相也並非不可能,可意外的是,幾年後侯府的大爺因病去世,他便被冊封為世子,後來襲了家裡的爵位,又趕上了新帝登基沒幾年,喜歡重用有才華學識的年輕人。這位新任的恭毅侯又是個有才乾的,當下便抓住機會棄文從武,又在一眾青年才俊中脫穎而出,成為了當今聖上的心腹乾將

而這世上,從來都不缺錦上添花的人,因此便有了老夫人壽辰這賓客如雲的盛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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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宗霖下了馬,隨手將馬鞭扔給身後的小廝,急走兩步,進入大門,和進門的客人們寒暄兩句,道了一聲“失陪”,便繼續朝裡走去。

這顧侯府經過近些年來幾次修繕,已經不是往昔的模樣。處處雕欄玉柱,隨處可見蔥鬱的花草,假山石壁也蜿蜒精致,分外賞心悅目。布景雖不十分奢侈,卻能體現主人家的身份。然而顧宗霖卻沒有駐足欣賞它們的意思,一路目不斜視向後院走去。

他過了垂花門,剛要進正院,卻突然停下了腳步。

他身後名叫朝英的侍從打小兒伺候他,冷不丁隨他停住,不禁問道:“侯爺,咱們這不是去給老夫人請安嗎?”

顧宗霖略一思索,腳下就轉了向:“不,先去一趟靜本院。”

朝英這次是真愣住了,前麵主子走遠了才反應過來,忙不迭跟上,心裡卻納起了悶。

府裡的人不論主子下人都知道,侯爺和侯夫人許氏關係並不好,剛成親那會兒,雖不親近卻也算得上相敬如賓,後來竟越發疏遠了,至於近幾年,兩人已經等閒不見麵了。

在這府裡,老夫人居於正院,侯爺自己的三省堂在正院東邊,諸位側室按位分住在三省堂附近,侯夫人的靜本院反而在正院的西邊,還不如側室住的離侯爺近。

夫人近年來總是臥病,並不能主持中饋,府中下人都不怎麼巴結,兼之她又多年無所出,反而是侍妾們一個接一個有子,除去流產夭折的,侯爺共有三子二女,竟無一者嫡出,皆是庶出。這樣一來,府裡更像是沒許氏這個人似的。

朝英到底是跟在顧宗霖身邊的老人了,此中內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因此私底下不免有些同情這位明麵上尊貴的恭毅侯夫人。現在侯爺突然說要去靜本院,怎麼能不叫他驚訝。

靜本院裡下人並不多,其他各院的人都熱火朝天的忙著準備老夫人的壽宴,就算是侍妾姨娘都將丫頭們支使得團團轉,生怕被搶了風頭。正房夫人的院中卻一片死寂,幾個仆婦靠在抄手遊廊上打盹,兩個剛留頭的小丫頭在旁邊翻花繩,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

院中的布景倒還能看,不能說是簡陋了,但卻沒有一絲生機,這個還算符合恭毅侯夫人排場的院子,竟給人一種荒涼的感覺,仿佛是無人居住的廢院。

朝英看到顧宗霖皺了皺眉。

這時,從裡耳房裡走出來一個丫鬟,手裡端著托盤,朝英認出這是侯夫人身邊的大丫鬟雲清,她走到廊上的時候正巧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顧宗霖二人,當下嚇得一哆嗦,差點將托盤上的藥灑出來,急忙走過來行禮:

“侯爺……奴婢見過侯爺!。”

聲音驚醒了旁邊的仆婦和丫頭們,唬的幾人馬上跪在地上:“見過侯爺。”

顧宗霖沒去看她們,隻對雲清問道:“你們夫人呢。”

雲清心中激動,心知顧宗霖許久不曾踏足靜本院,其他人都捧高踩低,全當沒夫人這個人,這對一府主母來說絕不是什麼好事,而他們這些下人中,彆人不說,貼身大丫鬟絕對和主子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現下侯爺好不容易來一次,一定要抓住機會。

她福下身子恭敬地答道:“回侯爺的話,夫人近來身子一直不適,近幾日尤為嚴重,以至於不能起身,飯也吃不怎麼進去。”

顧宗霖聽了,眉頭皺的更緊了:“你們是怎麼伺候的,怎麼不請太醫?”

雲清低下頭:“府裡的規矩,請宮中太醫過府瞧病,必要用正堂的帖子,現下是劉姨娘……劉夫人暫理中饋,我們使人去要帖子,前幾次還罷了,這幾次劉夫人說最近請太醫請的過於頻繁了,沒的叫人說侯府行事輕狂,隻叫府裡的普通大夫來瞧了瞧,大夫說夫人身體氣血虧虛,隻叫好生養著,開了幾服滋補的藥罷了。”

顧宗霖聽了,心下一緊,分辯不出是什麼滋味,他伸出手去,猶豫了一下,還是端住了雲清手中的托盤,對朝英道:“你親自帶她去要帖子,再敲打劉氏兩句。”

朝英應了一聲“是”,帶著欣喜不已的雲清退了下去。

顧宗霖走到門口,躊躇了一下,又不由自嘲一笑,他行事一向果決,當機立斷,剛才短短的一刻鐘裡卻猶豫了數次,簡直都不像自己了。

一邊想著,一邊將門簾子拉開走了進去,穿過屏風,又進入臥室。

許容辭並沒有在床上,而是斜臥在臨窗的榻上睡著了。她穿著一襲素白的寢衣,臉上粉黛未施,在這還有些熱氣的月份裡,身上還蓋了一層不薄的毯子。右手隨意的搭在迎枕上,將頭側倚在手臂上,烏黑蜿蜒的頭發上一支發飾也無,就這樣散在身後,一縷秀發從耳後穿過胸前,順著臥榻滑下,落在了地上。

真是好久不見了,顧宗霖想。

他總是冰冷毫無波瀾的雙眸中泛起了複雜的神色,定定的看了榻上的女人半晌,才將手中的托盤放在塌邊的案幾上,卻不料這一點聲音就驚醒了本來就睡得不甚安穩的人。

容辭最近身體確實很差,身子一天比一天虛弱,頭整日暈沉沉的,夜裡卻整宿睡不著覺,今天好不容易歪著睡了片刻,正在半夢半醒間,卻突然被一點細微的動靜驚醒了。

她低低的□□了一聲,費力的抖了抖纖長的睫毛,掀起眼皮,微微抬頭,正看到顧宗霖立在榻前。

容辭有些意外,張嘴想說什麼,卻引起了一陣咳嗽,不由撫著胸口深深的喘息了幾下,說道:“侯爺?咳咳、侯爺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顧宗霖從剛才起就站著一動不動,深深地看著自己許久未見的妻子,竟有些想不起兩人成婚那天,他掀起蓋頭看到的那張稚氣豐潤的臉到底是什麼樣子。

此時的她身材纖細,甚至能明顯的看出骨骼的輪廓,下巴削尖,鳳目半開半闔,仿佛被那纖長濃密的睫毛墜的睜不開眼,皮膚和嘴唇蒼白毫無血色,看上去沒什麼精神。

這與當初那個健康靈動的小女孩兒有什麼相似呢?

他側坐到榻上,替她整了整身上的毯子:“身子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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