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年前的許容辭肯定一頭霧水,但是現在的她清楚的記得這些人是誰。
個子稍高一點的留書和長得最嬌媚的留畫年紀稍大,是從小伺候顧宗霖的,年齡也和他仿佛;圓臉的知琴和個子最矮的知棋是這幾年才進的一等大丫頭,約麼十五六歲。平日裡就是她們四個和兩個小廝隨身服侍顧宗霖。
小廝不方便進新房,這四個丫鬟就殷勤的服侍顧宗霖到隔間沐浴洗漱。
雖說這些婢女長得各有千秋,但這個時候的顧宗霖確確實實在遵守對那個女人的承諾,這四個丫鬟真的隻是丫鬟,並不是通房。顧宗霖自己確實是沒有收用她們意思,但他成親成的太晚,沒有女主人“操心”她們的婚姻大事,王氏又打著讓他挑兩個收房的念頭,所以這些丫鬟到了年紀也沒配人,又和才貌雙全的侯府公子朝夕相處,難免會有彆的心思,四個裡頭倒有三個是盼著有朝一日能當姨娘的。
容辭坐在梳妝台上任由斂青摘下頭上沉重的首飾,台子上水銀鏡裡清晰的映出了自己的樣子,她恍惚的看著這個稚嫩的女孩子,都有點不敢相信這個人是自己,無論如何也記不起曾經的自己居然是這麼一副稚氣又嬌嫩的模樣。
她抬起手輕輕碰了碰自己的臉,有種很不真實的感覺,覺得現在是夢,又覺得夢境沒有這般真實。
頭上繁瑣首飾被小心翼翼的摘下來,收到匣子裡,一頭烏黑的秀發如瀑布般散了下來,斂青輕輕地用梳子將頭發通了幾遍。容辭隨手指了一支雕玉蘭花的碧玉簪子,斂青會意的用它把頭發挽了個簡單的發髻。
容辭輕輕的笑了笑——真是懷念,這種和你心意相通又貼心的丫頭,自從她們嫁了人之後就再沒有過了。
鎖朱俯下身子輕問道:“姑娘,您一天米水未進,要不要吃一點宵夜?”
不提醒則已,一被提醒,容辭立即感覺到了胃中火燒火燎的饑餓感,這久違的食欲讓她心情變得愉快,畢竟她臨死前的很長時間裡,虛弱的就算整日不進飯食也感覺不到這樣鮮活的饑餓感,讓她感覺到自己還活著。
不過等她看到一桌子的大魚大肉,皺起了眉頭,感覺胸口有點悶,不由道:“沒有稍清淡的嗎?”
鎖朱抿嘴一笑,帶了點小得意:“就知道您會這麼說,我吩咐廚房做了碗雞絲麵,應該馬上就做好了。”
果然沒過多久,廚房就派人送了個食盒來,鎖朱從舉荷手裡把食盒接了過來,打開蓋子,端出了裡麵冒著熱氣的麵湯。
等到容辭津津有味地把一整碗麵都吃乾淨時,顧宗霖已經沐浴完從隔間出來了。
可能是剛剛洗完澡的原因,他的臉色被熱氣蒸的有些發紅,頭發還有些濕,幾滴水順著鬢角留下來,穿著新婚的紅色寢衣,淡化了過於鋒利的眉眼,竟顯出幾分平時沒有的豔色。
可惜容辭到底已經跟他夫妻多年,就算不怎麼親近,該看過的也都看得差不多了,一點也沒有被驚豔到,反而越看越煩,她用帕子沾了沾嘴角,站起來說:“二爺安置吧,妾身去更衣。”
這時候的顧宗霖到底還沒有十五年後那樣全然的冰冷無情和波瀾不驚,第一次沐浴後穿著寢衣和一個幾乎算是陌生人的女子共處,他麵上鎮靜,心裡其實是有些局促的,可還沒等他說什麼,容辭竟看也沒看他一眼,就帶著丫頭去隔間洗漱了,留下他一人站在原地竟有些無措。
這邊容辭繞過紅木繪桂林山水大屏風,突然感覺有人拉了拉自己的袖子,她側了側頭,瞥見了鎖朱和斂青微露出止不住焦急的神色,心下一動,停下步子,對舉荷和葉蘭道:“我這裡留鎖朱和斂青伺候,你們去外間幫幫忙,看二爺可有用人的地方。”
聽了這話,舉荷倒還罷了,隻點頭應是,葉蘭卻是一副止不住欣喜地樣子,迫不及待的拉了舉荷去了外間。
到了裡麵,三人誰也沒急著說話,容辭脫下喜服,兩人服侍她進入浴桶浸入水中。
蒸騰的熱氣中,兩人沉默的幫著容辭沐浴,直到外間傳來動靜,似乎是在收拾床鋪和桌子,聲音有點嘈雜,可以確保這裡的話不會傳到外麵,鎖朱這才憋不住了,壓低聲音焦急道:“姑娘,剛才那兩個小蹄子也在,我實在沒敢開口問——你還沒把事情都坦白吧?”
容辭一愣,這才想起來鎖朱她們兩個急的是什麼,時間到底太過久遠,這些細節她確實模糊了。
看她一直沒說話,連一向穩重的斂青都忍不住急了:“我的好姑娘,您到底說沒說啊……您可不能犯傻,不說您還有餘地,說了的話可就一點退路也沒了呀!”
“放心吧。”容辭道:“我沒說,事情有點變化,今晚上不會圓房,暫時……可以放心。”
她又想起顧宗霖那句“另有所愛”的話,輕呼出了一口氣。
兩個丫頭都鬆了口氣,她們就怕姑娘因為愧疚,不想欺騙彆人,就傻乎乎的什麼都招了,但如果真的說了,姑娘一定會萬劫不複,沒有一個丈夫會容忍自己的妻子婚前就……
況且在她們兩個看來,如果不是顧家莫名其妙的更換求娶的人選,過後又什麼都不解釋,害的自家姑娘平白背上了一個勾引堂姐夫的帽子,惹怒了伯夫人,姑娘又怎麼會被發配到莊子上,以至於發生了……那件事。
顧府就是罪魁禍首,姑娘有什麼好愧疚不安的。
斂青越想越氣,勉強斂下心頭的火氣,不放心的叮囑道:“您沒說就好……還有那個、那個什麼,您千萬不要衝動行事,是保是留,咱們再斟酌……這可不是小事啊!”
是保是留……?
容辭一愣,剛才一直覺得不對的感覺又浮現上來,從重新醒過來開始,就好像有人在她腦子的某一處蒙上了一層紗,不自覺就會忽略,怎麼也記不起來,被這麼一提醒,這層紗才像是被緩緩抽走了,一直被忽略的事也漸漸清晰。
她的心開始狂跳,整個人都有點顫抖,說不上來是什麼滋味,有點想笑,又有點想哭。
本來搭在桶沿的手輕輕放下,沉入水中,慢慢貼在了小腹上。觸感應該是意料之中,卻又難以置信,讓她瞬間感覺到了這世界的真實——
她觸到了一點微微的隆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