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慎行半垂著眼,遮下眼底驟然波動的情緒,表情仍是冷靜自持的。
可隻有他自己才清楚,幾乎用儘全力才克製住自己談得上危險的念頭。
去觸摸季維。
去吻上季維柔軟的唇,讓少年徹徹底底地成為他的。
——他的季維。
而季維對此一無所知,他隻是認真地合上筆帽,把紙張輕輕推到了宋教授的麵前。
宋教授看完內容後愕然,沒有想到是這樣的回答。
難怪會這麼積極地協助治療,看來季維是真的很喜歡陸慎行。
是不想陸慎行擔心吧。
他收好紙張,對季維笑了笑:“他也喜歡你啊。”
季維一直低著頭,聽到宋教授的話才慢慢抬頭,悄悄地瞥了身邊的男人一眼,陸慎行輕聲說道:“準確來說,不是喜歡。”
少年略微怔了一秒,他愛豆不喜歡在彆人麵前談論隱私,隻是他的頭還是重新垂下了。
可就在他垂下的那一刻——
男人的目光仿佛帶有溫度般落到他身上,聲音沙啞,似乎在壓抑著情緒:“是非常喜歡。”
語氣卻異常篤定。
像是從一片漆黑的世界裡泄漏天光,季維的心臟不受控製地加快,很小聲、很小聲地“嗯”了聲。
宋教授不算健談,卻極富耐心,他更多的是扮演一個傾聽者的角色,季維每次書寫問題都很慢,但從來不催促,還會誇他字寫得真好看。
漸漸地,季維對於他也沒那麼抵觸。
在陸慎行的鼓勵下,終於敢抬頭了。
這個時候,宋教授才拿出準備好的ABC(自閉症行為量表)、DISCO(人際交流障礙診斷訪談)等幾個診斷量表遞給季維。
看見量表的一瞬間,如同收到寄來的宣判書,季維忽然從心底湧起害怕。
身體因為過分緊繃,禁不住顫栗,背脊都在不安地抖動著,像是一隻受到驚嚇弓著身子的小貓。
可隨即他的左手被陸慎行骨節分明的手握住,冰涼的溫度,比他的體溫還要低,卻令他有種溫暖的錯覺:“害怕的話——”
男人頓了頓說道:“我們回家。”
沒有指責。
沒有勸說。
明明是個控製欲很強的人。
卻把決定權完全地,交到他的手上。
被信任的感覺壓製住了不安感,季維搖了搖頭,深呼吸了一口氣,開始填寫量表。
一共有六份表格,異常詳細。
一小時後,季維才填完,把量表交給了宋教授。
等待結果的時間無疑是漫長的。
季維聽見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宛如某種倒計時,他的手捏得緊緊的,骨節擠壓產生的痛感也渾然不覺。
他想起自己素未謀麵的外公,自己會和他一樣嗎,突然在某一天的時候發瘋,離開妻子、女兒和朋友,去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度過餘生。
或者,孤零零地死去。
就在他遏製不住自己的想法時,宋教授把量表整理好,打開電腦開檢查單。
“從幾個量表的結果上看,維維並不屬於自閉症,隻是存在自閉傾向,不過還需要CT輔助診斷,你帶維維去拍下片子吧。”
他把打印好的檢查單遞給陸慎行。
陸慎行臉上的神情並未放鬆。
半小時後,等CT結果出來後,宋教授在電腦上看著片子,下了診斷。
“大腦並沒有產生器質性病變,結合量表篩查,排除自閉症的可能,隻是存在自閉傾向與應激障礙,我會開點抗抑鬱的藥物,然後每周需要來複診。”
陸慎行皺了皺眉:“維維初中的時候被診斷為自閉症。”
“DSM-5中確診自閉症隻需要重複刻板的行為以及社交障礙兩條表現,這無疑具有很強的不確定性,因此在當前的診斷領域,漏診極其罕見,誤診卻時有發生。”宋教授耐心地解釋。
空氣沉默片刻。
“謝謝。”
陸慎行斂了斂眸,啞著嗓子向宋教授致謝。
說不出是什麼感受。
像是刑場上的犯人得到了緩期的機會,季維的喉嚨咽了咽,一直捏緊的手終於有了放鬆的跡象,可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愣愣地、一動不動地坐著。
“我們回家。”
直到男人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
季維才站起來,被陸慎行握著手,向診室外走去,將要走出診室的時候,他停下腳步,回頭小心翼翼地問了一句:“精神病……會遺傳嗎?”
宋教授脫口而出:“不排除遺傳的可能性。”
他猛然意識到季維這句話的含義,立即走過來:“我建議你們可以交換日記,既能增進伴侶感情,又能疏解情緒,如果有什麼問題也能及時發現。”
陸慎行垂下眼,知道最後一句話才是重點。
“你不怕我嗎?”
走出診室後,安靜了幾乎一天的季維鼓起勇氣問道。
應該都會怕的吧。
即使他現在沒病,可和他在一起,很危險。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就會像他的外公一樣,傷害自己親近的人。
“為什麼?”
陸慎行比他高一個頭,聲音帶著明顯的距離感。
季維猶豫了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也許會發瘋。”
男人的腳步停住了,低頭注視著季維,淡淡地說了句:“我也會。”
季維睜大眼睛,淺色的瞳孔泛著碎光,映出陸慎行線條流暢的麵容,陸慎行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姿態握住他的手,緊密得十指相扣,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
“你離開,我會發瘋。”
“所以要一直在一起。”
男人平靜地開口。
季維卻覺得四周的溫度在升高,高得讓人有些缺氧,溺在一片沉沉的溫柔中,或許是太燙了,他低下頭時,眼眶慢慢發熱。
像是在黑暗裡。
陸慎行朝他伸出了手。
*
回到家時,季維第一次有了存錢的渴望。
他要在自己清醒的時候,給爸爸、媽媽還有陸慎行攢下足夠多的錢。
他愛豆不缺錢。
可陸慎行一直在給予,他也想給予陸慎行禮物。
他加上了王淵的。
【季維】我需要畫什麼
【王淵】你就隨便畫,你會畫原畫嗎?就遊戲裡的場景原畫
王淵的助理看見王淵發過去這條時,忍不住搖了搖頭。
他做助理六、七年了,最怕聽到的就是“隨便”,差不多等同於“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麼你猜猜吧”。
十有八|九猜不準。
助理不禁對季維同病相憐起來。
季維上初中以後就沒畫過油畫了,他在畫材箱裡翻了很久,才找到油畫顏料和畫布,觸及畫布的那一刻,手指顫了顫,有一絲久違的、藏在血脈裡的興奮。
他把自己關在書房裡。
他沒有進行任何的構思,畫麵便自動在他腦海裡浮現。
那是他的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永遠懸掛著刺目的太陽,可太陽沒有任何溫度,黑暗的海麵下隱藏著龐大的巨獸。
然而是死去腐爛的。
巨獸的血液觸目驚心地染紅了大洋深處,而它的的背上馱著一座將傾的城市。
畫布足有一麵牆般大。
少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畫著,除了吃飯、吃藥和睡覺的時間,都在畫畫。
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