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1 / 2)

隻有春知處 風歌且行 13558 字 9個月前

紀雲蘅就是這樣的性格,許君赫在看到她的第一眼,就知道了。

她的眼睛確實漂亮,分明比濃墨還黑,卻有著能夠一眼望穿的清澈。

她就是一個軟弱膽小的人,即便受了欺負,也隻會逃跑,躲起來,連偷偷地哭泣都安靜無聲。

而這種窩窩囊囊,逆來順受之人,恰恰是許君赫生平最討厭的。

他站在門口看了紀雲蘅兩眼,隨後邁著平緩的步子往裡走,走到樹下麵那個熟悉的位置臥了下來。

正所謂一回生二回熟,這都是第三次變成小狗了,該生的氣前兩日也已經生完,尤其昨夜,為了置氣他硬是在院中站到臨近天亮,今日斷不會那樣了。

他臥下來之後,開始盤算著如何破了眼下這邪門的困境。

首先便要查清這裡究竟是何地,這小狗是何來曆,這個唯唯諾諾的姑娘又是什麼人物。

眼下的難事是他對這些一概不知,一開口就是狗叫,無法與人交流,就更彆談之後如何解決這樁邪事了。

許君赫正想著,身後突然傳來了腳步聲,是紀雲蘅在靠近。

他剛回頭,紀雲蘅就到了跟前蹲下,緊接著她的手就覆了下來,撫摸著他的後背。

“學學。”她喚道。

濃濃的鼻音混著輕聲細語,聽起來有幾分可憐巴巴。

許君赫聽不慣,猛地站起來,怒視她。

“你看,這是我給你做的玩具。”紀雲蘅晃著手裡的球,幾個老舊的鈴鐺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她的眼淚沒有完全擦乾,眼睛滿是濕潤,小巧的鼻頭紅彤彤的,但臉上已經沒有了方才那失落委屈的模樣,反而是滿眼歡快地看著小狗,飛快地甩著鈴鐺。

方才還懨懨地哭著的人,這會兒又樂起來了。

許君赫當然不知道,是離開又出現的小狗讓紀雲蘅變得高興起來。

她拿著玩具球在許君赫的耳邊晃來晃去,很快就惹了許君赫不耐煩,轉頭一口咬住了玩具球垂下來的飄帶,歪頭一甩,徑直將球甩飛出去,以此來表達自己對這個東西的厭煩。

誰知紀雲蘅走了幾步,又將球給撿了回來,再次遞到許君赫的身邊。

她似乎對什麼事都極有耐心,性子溫吞又平和,大約是從不嫌麻煩的。

小狗再次咬著飄帶,支著四隻小短腿站起來,這回是全身都用上了勁兒,奮力一甩,隻聽脖子處“哢吧”一聲輕響,痛得小狗嗷了一聲,緊接著就齜著牙衝紀雲蘅“汪汪”兩聲。

紀雲蘅這下看懂了,也不再去打擾小狗,自己踢著球玩。

許君赫就趴在樹下假寐,兩隻毛茸茸的耳朵耷拉下來,企圖將她踢球的聲音給掩住。

沒多久紀雲蘅就玩得滿身大汗,便收了沙球,去後院打水沐浴。

沒有紀雲蘅發出聲音後,這小院當真寂靜,隻有夜風穿過和夏蟲發出的聲響。許君赫睡覺,向來都是要在絕對安靜的環境裡,稍微有一點雜音就睡不著,也不知是何時養成的壞毛病。按理說在這樣的環境裡,又是席天而臥,他是絕對不可能睡著的,但不知為何,被微風拂過渾身柔軟的皮毛時,他竟然真的漸有困意。

許君赫順勢放鬆身體,有心想要一覺睡到天亮,再睜眼就回到自己的身體了。

正當他昏昏入睡時,紀雲蘅的腳步由遠及近,然後停在了門邊,沒進屋,坐了下來。

門前豎了一根腕子粗的竹竿,上頭掛了盞燈,許君赫變成小狗之後,還是頭一回見紀雲蘅點亮它。

燈籠一亮,小院的景象就變得清晰了,許君赫卻被這光亮驚擾,隔著一層眼皮也無法忽視,他滿眼鬱氣地睜眼,看著紀雲蘅。

她沐浴完後穿著寬鬆的外衣,濕潤的長發披在肩頭,還不斷往下滴水。

許是剛泡完熱水,她的皮膚十分白膩,在燈的光照下尤其晃眼,敞開的衣領露出了一片細嫩的頸子,寬大的衣袖下是纖瘦的手臂,她兩腿並著坐在門檻上,縮成了小小的一團,在外衣的襯托下,顯得瘦弱。

溫和燥熱的下風吹拂在紀雲蘅的身上,讓她感到了一陣舒適,便又撿起沙球從樹下的小狗搖晃。

小狗不理她,圓溜溜的眼裡充滿戒備似地盯著她。

“學學,學學。”

紀雲蘅喚他。

許君赫起初沒搭理,紀雲蘅就一直叫他,他覺得吵鬨,仰頭汪了兩聲作警告,紀雲蘅就不再喚他了,用腳踩著沙球在地上滾來滾去。

許君赫將她的動作看在眼裡,心想著,這種東西連幾歲的小孩都不玩了,她這個年歲反而愛不釋手,如此看來,她的確是腦袋有些問題,是個半傻子。

他自小在皇宮裡長大,後宮裡的你死我活,朝廷中的爾虞我詐他看得太多了,不得寵的人生活甚至不如豬狗,紀雲蘅這樣在家中不得父母疼愛,被下人騎在頭上欺辱的孩子沒什麼稀奇的。

可憐之人比比皆是,許君赫恰沒有那些多餘的憐憫之心,便是真有那麼一星半點,也不會分給生性懦弱之人。

那邊許君赫滿是腹誹,這邊紀雲蘅呆呆地坐著,有一下沒一下地撓著被蚊蟲叮咬的地方。

她在院中沒坐多久,頭發就乾了,她也不敢吹太久的夜風,起身洗了手,站在簷下望向梔子樹。樹冠上已經滿是潔白的花苞,有些隱隱盛開了,芳香撲鼻。這幾日便正是采花的正好時機,回去將花浸在水裡,會慢慢開花,香味持續能很多天。

“可以摘去賣了。”紀雲蘅喃喃自語。

從十四歲起,每年五六月,紀雲蘅都會摘梔子花去街上賣。

泠州是民風開放的繁華之地,遍地都是生機活路,不管做什麼都能吃上口飯,到了夏季走街串巷賣花的人很多,且大多都是家境貧窮的丫頭出來賣,若是被富貴的人家瞧上了,還能買回家去當丫鬟。

紀雲蘅每年都會被問,有時候彆人瞧她生得漂亮,還會多買一些梔子花。

當初遇見薛久的時候,紀雲蘅就是在賣花。

薛久說她站在路邊,頂著大太陽曬出了滿頭的細汗,黑葡萄似的眼睛盯著來往行人,明晃晃地寫著“來買一朵我的花吧。”

屠夫雖然膀子硬,但是心軟,買了她所有的花,再聘請她做自己的賬房先生。

紀雲蘅賣梔子花掙不了多少,十朵也才一文。

她不是為了掙錢,隻是想把滿樹的芬芳分享出去。

紀雲蘅打了個哈欠,進門前對小狗說:“學學,不要再離開了。”

許君赫將兩隻前爪交疊,頭壓在上麵,對她的話置之不理,隻給她一個桀驁冷漠的背影。

紀雲蘅不覺得她的小狗是瘋狗,因為小狗白日裡都是很正常的,幾乎黏在她身邊,隻有到了晚上才會變得瘋癲。

或許是小狗生病了。紀雲蘅在心中猜測,到了晚上它身體不舒服,所以總是齜牙咧嘴,興致缺缺。

紀雲蘅很是惆悵,決定明日去給小狗買些藥。

是她撿回來的小狗,既已決定養活它,自然要對它儘心儘力。

隔日紀雲蘅一大早就出門了,去醫館給小狗買藥。而許君赫回去後大發雷霆,要將那老住持給的佛珠摔得稀巴爛,再去掀了那誆人的破廟,被殷琅抱著大腿又是哭又是求地給攔住了,在寢宮裡鬨了好一通。

最後還是皇帝去瞧他,才將此事平息,許君赫無他法,當務之急便是找出那小破院究竟是什麼地方。

“把賀堯叫來。”許君赫下令。

寢宮內門窗大開,沒燃熏香,燥熱的風穿堂而過,紗帳隨風飄擺。

伺候的太監們大氣都不敢喘一聲,便是寢宮站了那麼多人,卻也寂靜得落針可聞,毫無雜音。

很快殷琅就領著賀堯進來了。

賀堯是許君赫的隨身侍衛,身形健碩,眉眼生得平平,乍一看十分不起眼。

但他卻是當年自皇帝親自培育的暗衛中廝殺得勝之人,這才有了保護許君赫的機會,多年來隻要許君赫外出,賀堯便一直如影子一樣跟隨在他身邊。

許君赫要人辦事,輕易不會動用賀堯,但現在他需要立馬找出那個破落的小院。

“你去查一處地方,那裡地處偏僻,遠離鬨市,風大的時候周圍有很響的樹葉聲,應是在林邊,院中有棵梔子樹。住在裡麵的是個模樣十六七的姑娘,左眼角有顆黑痣。”許君赫回想起那姑娘的容貌,又添了一句,“模樣生得尚可,隻是看起來有些呆傻。”

泠州如此之大,許君赫這樣沒頭沒尾的描述,找起來宛若大海撈針,但賀堯沒有半點遲疑,待許君赫吩咐完之後,便領了命離開。

當然,能不能找到,許君赫心裡大約有底,他所知道的信息太少,就算是賀堯在泠州手眼通天也不一定能找到,但目前也隻能如此。

夜晚穿成小狗時,正是非常不巧的時候。

紀雲蘅用布把小狗給包了起來,發帶一圈一圈地纏著,許君赫隻感覺兩手被捆得很緊,半點掙紮不得。

隨後就見她不知從哪裡拿出個牛皮水囊,然後將許君赫抱在懷裡,一邊掰著他的嘴一邊往裡麵灌。

許君赫勃然大怒,全身都用上了力掙紮扭動,卻被紀雲蘅用大腿給夾得死死的,緊接著一股苦澀濃鬱的湯藥就猛地灌進了嘴裡。

小狗到底還是崽子,紀雲蘅又將它全身給捆起來,許君赫掙不脫,被強行灌了幾大口酸苦的湯藥。

“沒事兒的,學學,喝了藥你就好了。”紀雲蘅說:“亂咬人的是瘋狗,你可不能是瘋狗,我舍不得丟你。”

這是她今日一大早跑去買的藥,還費了很大的勁兒解釋這是給小狗喝的,最後許是郎中聽得煩了,又趕不走她,就給她抓了些藥。紀雲蘅去了楚晴的豆花店,熬出好的藥放涼之後,被楚晴用一個水囊裝起來,紀雲蘅帶回來特地等到傍晚才給小狗喂。

紀雲蘅堅信吃了藥就能好。

這些年她每次生病,都是如此。

許君赫卻被折磨慘了,這回殺人的心都有了,肚子被湯藥灌得圓滾滾的,硬是喝完了湯藥,被紀雲蘅放下來後就開始吐,喝進去的大半都吐了出來,紀雲蘅頗為心疼。

隨後就是他追著紀雲蘅咬,嚇得紀雲蘅躲回了寢房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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