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從記事開始, 顧招娣就知道自己稍微比彆的孩子聰明一些,一篇不長不短的課文, 彆的孩子背誦下來需要三五天, 而她僅僅隻需要一晚上。
無數次,她都在暗自慶幸著這一點。
小升初的時候,顧招娣輕輕鬆鬆的考上了市裡最好的初中。拿到錄取通知的時候,她帶著滿臉的笑容飛奔回了家。
可等推門進去之後, 小女孩的表情就這樣僵在了臉上。
奶奶帶著大伯家的孩子來了。
後來,每當回想到那一天的時候,顧招娣都覺得自己正在做一場不能醒來的噩夢。
小堂弟, 也要來市裡上小學了。
之前還打的不可開交的兩家人, 如今正和和氣氣的坐在一起。
顧招娣看到,自己常年酗酒的父親把一貫捧著的酒杯丟到了一邊,而一向暴躁的媽媽呢,則小心翼翼的坐在小男孩旁邊,喂他吃葡萄。
吃本該屬於她的, 葡萄。
然而這不是讓顧招娣最難過的, 她最難過, 也是最不該的,是看到了媽媽臉上難以掩飾的討好。
媽媽在討好自己的堂弟。
幾乎是瞬間,女孩就像是被一雙無形的大手給扼住了喉嚨一般,艱難的連一個音節都難以發出。手中的錄取通知,就這樣一點一點被她捏成了紙團。
顧招娣以為爸爸媽媽會高興,但到頭來, 他們卻連一句誇讚都吝嗇,哪怕隻是一句“不錯”都沒有。
那個暑假,除了無儘的謾罵,還有令人絕望的無視。明明她就在這裡,但所有人都像是沒有看到似的,沒有人跟女孩講話,沒人關心女孩第一次來了初潮。
顧招娣還記得當時的每一幀場景,自己的房間當晚就被堂弟一個人給占了,她隻能蜷縮在小小的沙發上。一夜過去,第二天早上看到了沙發上的汙漬,媽媽先是愣怔,接著就像是看到了什麼肮臟的東西一樣尖叫了起來。
顧招娣又挨打了。一邊打,兩個大人一邊罵她“不要臉”、“婊/子”、“**”,時間似乎隻過了十幾分鐘,又像過了十幾年,但對當時的顧招娣來說,一輩子大概也就這麼長了。
最後的最後,爸爸媽媽實在是沒力氣了,就把她連同臟衣服一起丟出了家門。
“這是你弟弟昨天換下來的,洗不好你晚上就不用吃晚飯了。”
沒有人管心她疼不疼,沒有人管心她冷不冷,顧招娣覺得自己就像是被大海拋棄的孤島,一天一天的等待著或許不會再出現的奇跡。
那天,她兩隻手一直浸泡在冰涼的井水裡,沒一會兒,溫溫熱熱的液體一直順著她的小腿低落到地麵上。
感受到水房裡其他人或詫異或驚訝的目光,顧招娣既窘迫又難堪,她的心像是被刀子活生生剜了一塊下來一樣,哪裡都是鮮血淋漓。
從那一秒鐘開始,十三歲的女孩,再沒什麼尊嚴可言。
後來,還是一個臉上掛滿了皺紋的婆婆看不下去,回家裡找了自己孫女的衛生棉給了她一片,並且教會她怎麼用這種東西。
“女孩子啊,一定要對自己好一些。”
那一刻,天邊的太陽很溫暖,婆婆的臉也異常的慈祥。所以最後婆婆去世的時候,顧招娣還偷偷去她家上了一炷香。
有的時候,本該是這個世界上最親近的血親,竟然還不如一個陌生人來的和善。
時間靜靜的流淌著,不緊不慢,最終還是將這一個小小的傷痕給抹平了。起碼表麵上,傷口已經愈合。
一直到臨近開學的時候,顧招娣才明白,為什麼爸爸和媽媽會對自己堂弟這麼好,因為大伯說,隻要弟弟和弟妹供養自己兒子上大學,就允許堂弟給他們兩個養老。
“咱們顧家就小寶一個男孩子,你們的東西不給他,給一個丫頭片子有用麼?”
被這句話蠱惑,以後的三年,沙發變成了顧招娣的床,每次換洗衣服的時候,她都要像老鼠一樣等夜深人靜的時候鑽進狹窄且散發著異味的廁所。
這小小的房子,似乎不再是她的家了。
那個時候,女孩什麼都不懂,無儘的壓迫與責打消磨了她反抗的勇氣,她變得自卑、沉默、陰冷。行走在校園裡,每每撞見自己神采飛揚的堂弟,顧招娣都會情不自禁的佝僂下背。
那些偏見還有歧視,正一點點打碎一個女孩的脊梁。
“招娣啊,有的時候我覺得你看著真猥瑣,像個喜歡打洞的老鼠成精了似的。”
那天,站在鏡子前,顧招娣耳邊滿是自己同桌玩笑般的話。端詳鏡子裡的人許久,她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同桌說的真對啊。
那個時候,顧招娣依舊以為是自己做的不夠好,如果真的夠好了,爸爸媽媽怎麼會同意大伯的要求呢?
他們平常明明,是那樣的精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