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兄,我和他們想的不一樣,我希望大師兄帶著我出去,回到門派,你要是不回去,小師弟被他爹爹關起來,誰來給他求情,再說我私自下山,師尊必然惱怒著,若是你不帶著我儘快回去,幫我說些好話,師尊怒起來,我要怕死的。”
穆良神色這才放鬆一些,額角細細密密地滲出了很多的汗水,竟像是聽鳳如青說了這幾句話,他已然精疲力竭了一般。
兩個人一如往常,擁著坐在火爐旁邊,聽著外麵撲簌簌的大雪落下,也輕聲細語地聊天。
“大師兄不必太過心急,我相信,待咱們找到了破幻境的辦法,弟子們也都會清醒過來,跟著咱們走的。”
穆良笑著點了點頭,似乎又恢複了一派淡然,他忘不了死去的弟子們,不能理解準備忘記那一切留在這裡生活的弟子們,又自責自己尋不到出路,不能帶著弟子們回去。
更難過的是他無能,到如今竟還要從小師妹的身上尋找堅持下去的決心。
可這裡實在太過美好了,美好得像是跌進一團雲霧,一團棉花中,四周馨香撲鼻,多少人畢生求也求不得的一切唾手可得,這樣的死,如何能算是死,又如何從這美輪美奐的幻覺中自拔。
穆良在這幻境中待了這許多年,境界竟然已經平穩過了三境,到達了三境巔峰。
就連鳳如青這種修煉廢物,也已經到了二境上品。
他們兩個坐在火爐旁邊,在儘可能地找這個世界的不合理之處。
“大師兄,就像外麵下的那麼大的雪,若是在真的凡塵,怕是房屋都不知道要被壓塌多少,我曾經親眼見過雪災令百姓流離失所,並不美麗,是災難啊。”
鳳如青說完,穆良點頭,“如你這般不修煉,若是光憑著靈力自己向上衝境界,在外麵,你還未等出招,就會被自己經脈中過於強悍的靈力撕裂經脈,根本是弊大於利。”
兩個人相視而笑,穆良眉眼在紅紅的火爐炙烤下也渡上了一層溫暖美好的色澤,鳳如青一直視穆良如兄如父如摯友,隻要他們都好好的,其實無論出不出去,對鳳如青來說,並沒有多麼重要。
“啪”的一聲輕響,炭火中似乎爆了個小火花,穆良眼中一閃而逝過異色,接著他突然間開口問道,“我一直都沒有問過你,你怎會敢去喜歡師尊?”
鳳如青正端著一杯牛乳在喝,這幻境裡麵吃什麼都好吃,怎麼吃都無需去專門清除體內雜質,所以她平日裡都是邊大快朵頤,邊吐糟這東西不該是這個味道。
這會穆良突然問出這樣一句話,鳳如青猛地嗆了下,接著習慣性地四周看了看,穆良笑起來,“怕什麼,在這裡說,師尊是絕對聽不到的。”
兩個人在幻境朝夕相對這十幾年,幾乎什麼都聊過,卻沒有聊過這個問題,鳳如青猜想穆良大抵是沒有什麼好問的了,才會問起這個。
她清了清嗓子,這裡施子真確實聽不到,於是她說道,“美唄,你看師尊姿容,比那姝女宗宗主如何?”
男子不該用美來形容,更不該與女子做比較,即便是姝女宗那宗主乃是修真界有名的天姿國色,卻也不能用來和施子真比較。
穆良一時表情像是噎住,但是隨即又笑出聲,鳳如青知道他想什麼,繼續說,“師尊之風姿,除了美,和凶,我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穆良沉默了片刻,無奈一笑,算是默認了鳳如青的說法。
“就隻是因為這個?”穆良片刻後又問。
鳳如青卻頗為認真地搖了搖頭,“也不是,是……我曾經見過師尊拔劍。”
穆良挑眉,“師尊拔劍可是極其有限。”
穆良想到鳳如青上山那一年,於是說道,“是師尊將你帶回來的那一年?”
鳳如青點頭,“我當時正在和一群人逃難,趕上妖獸過境,好多同伴都被踩死了,我也差點被踩死了,瀕死之際看到一位白衣仙人自天穹翩然而下,接著腰間佩劍出竅,劍光所到之處,妖獸儘數被斬殺,當時我在一個坑裡麵,躲在妖獸的屍體下看著他,恍然還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到了極樂之地見了真神仙。”
鳳如青似乎是陷入了回憶,麵上帶著一些淺笑,“我在凡間也見過很多的‘仙人’,但大多都是騙子,要麼便是隻會些雕蟲小技,但凡有點真能耐的,便是從不將人當成人的‘仙人’。”
穆良看著鳳如青沉浸回憶的神色,不知為何,心中有些酸澀,且耳邊仿若有個聲音在說,看吧,小師妹還是喜歡師尊,最喜歡師尊。
鳳如青卻沒有看到穆良的神色變化,陷入回憶,繼續說,“當時見到師尊斬殺妖獸,還救了很多的難民,好多人俯首叩拜他,他卻絲毫沒有那種傲慢的神色,但也沒有廟裡菩薩麵上刻著的那種慈悲之相。我就知道,這才是真的仙人,仙人不是廟裡聽著凡間瑣碎要求的菩薩,該是師尊那樣真的拯救蒼生的人。”
“我當時便在想,要是能跟著這樣的神仙,我是不是也能做他腳邊被福澤的螻蟻,安然一生?”鳳如青說,“我就從妖獸的屍體中爬出來,扒住了他純白的靴履,求他帶我走。”
鳳如青端起牛乳喝一口,繼續說道,“後來就順理成章,師尊向來冷情,卻意外憐我,帶我回山,引我入道。可我心盛凡俗,貪慕世間一切,不成器,越修煉越回去,卻始終忘不掉師尊當初救人的風姿。”
鳳如青說道這裡自己也笑了,“世人說的不錯,飽暖思淫.欲,我在懸雲山衣食無憂,當時年歲也小,總是尋著機會瞧他,瞧得多了,我便除了懼怕,心中多了魔障。”
“待我自己也發現不妥之時,魔障已成。”鳳如青說完,笑著抬頭看穆良,還想說大師兄不要笑我,我雖然戀慕師尊,卻從未妄想過什麼結果。
但是一抬眼,話未能出口,卻對上穆良陰沉冷漠的神色。
“大師兄?”鳳如青輕聲喚他。
穆良卻直勾勾地看著鳳如青,那向來溫潤的眉眼,蘊著鳳如青看不懂的風暴。
“大師……”
“你就這般喜歡師尊?他若知道,怕是隻會想把你吊到焚心崖去吹罡風,好讓你清醒!”
他的聲音極冷,鳳如青愣了愣,就見穆良驟然起身,接著沉沉看了鳳如青一眼,迅速朝著外麵走去。
大雪無聲落下,穆良出了門口,便疾步向山中風雪中奔去。
耳邊卻似有呼號的冷風在刺骨地朝著他身體裡麵鑽。
腦中全都是在說話的聲音,每一個都是他自己。
小師妹喜歡師尊,你有什麼可生氣的,你能比得上修真界第一仙首之風姿?!
你養了她那麼多年,又朝夕相對這許多年,你可見她瞧你一眼了?!
她戀慕師尊乃是慕強心作祟,你連個幻境都破不開,還妄想她眼中有你?!
你不是覺得自己隻是將她當成孩童疼著嗎?虛偽!
憑什麼呢,憑什麼!
你該得到她,她已經長大了,不是孩子了,現如今隻有她最冷靜,一次失控都沒有!
你不得到她,她會自己走的,扔下你!扔下你!
回去山中,去找你師尊,你師尊肯定要罰她,要殺她,把她當成孽障,他哪有你疼她!
穆良迎著大雪跑出了老遠,雙手抱著自己的頭,秀雅的眉目扭曲,額角布滿青筋,他周身靈力亂竄,暴虐的淩厲和殺招衝體而出,將周圍樹木摧殘得不成樣子。
他知道自己失控,知道他已經被幻境侵蝕,生出了不該生的心思。
可隨著腦中七嘴八舌的聲音,他的恐懼逐漸蔓延。
小師妹那麼清醒,這麼多年,她真的一次也未曾失控。
說來可笑,一群個個比她修為高深的弟子進入這幻境,卻全部加起來,也不抵她一人心誌堅定!
師尊當時定是看出她非同尋常,師尊從不隨便收弟子,也沒有那麼茂盛的憐憫之心!
師尊會不會也喜歡小師妹?!
穆良抱著頭跪在雪地之中,猛地抬頭!
神智已然完全不清醒,他的思維朝著不可拉回的方向偏差。
師尊定是喜歡的,那樣靈動可愛的師妹,誰人不喜歡!
她心中那般堅定,又是罕見的蘊靈之體,師尊有什麼目的才會收她?!
不,不行!小師妹是他養大的,在他身邊待著的時間最久,她不能!
不能喜歡師尊,不能回去,他要她,要她陪著他,就在這裡——
他要她。
穆良眸中閃爍瘋狂之色,摻雜著油綠暗芒,眉宇間昔日溫潤不見蹤影。
鳳如青便也是這時候追過來,看著周遭被穆良毀得不成樣子,放緩呼吸和腳步,幾乎踏雪無聲。
鳳如青知道他或許是又失控了,於是她輕輕地站在穆良身邊,手慢慢搭在他肩上,喚道,“大師兄?”
“大師兄我們回去了。”
“大師……啊!”
鳳如青突然被穆良抓住了手,猛地拉到懷中,鳳如青向後仰倒,頭枕在穆良的手臂上,腰身被穆良緊緊摟住。
“大師兄你……”鳳如青一對上穆良的視線,便聲音一頓,她看著他眼中映著漫天白雪,還有一縷不詳的幽綠色,頓時警覺地要起身。
但是來不及了——穆良雙眸失神地垂頭,將沒有溫度的雙唇壓上了鳳如青驚慌微張的嘴唇。
他吻上了她。
鳳如青僵直地瞪大眼睛仰著頭,一片雪花落進去,化為她冰冷的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