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窺天石·心魔(2 / 2)

鳳如青哀哀地低吼起來,沒有一刻像此時一樣憎恨自己的無能,憎恨自己的軟弱,她什麼也做不了,什麼也做不到,她還活著乾什麼!

求生的意誌流失的那一刻,她的雙眸中短暫地被幽綠色占據,她弓著背爬起,手指緊緊抓著地麵,指甲掀開血流出來,又很快被大雨帶走。

她眼中幽綠與濃黑迅速轉換,清瘦的脊骨幾乎要撕裂皮肉和濕貼在身上的衣袍突出。

她的眉心溢出黑綠相雜之氣,眼見著便是入魔之兆。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頭頂的暴雨突然像是被什麼無形的東西隔開,她身後的腳步聲輕不可聞,純白的,在這泥濘的雨夜依舊纖塵不染的靴履站定在她的身邊,清幽的氣息破開雨幕的濕漉鑽進鼻翼,鳳如青的異化戛然而止,虛弱地摔在了來人的腳邊。

“師尊……”鳳如青虛弱地哭起來。

“讓我見見大師兄,我想見見他……”

“你怎麼在這裡?”施子真這些時日,一直都在焚心崖幫著穆良滌蕩神魂,無人去打擾,今日穆良終於將靈力恢複了七成,他這才回到懸雲殿,準備取些他從前在他師尊那裡拿的丹藥,輔助穆良。

隻是他沒想到,這樣的天氣,鳳如青怎會在此處?她此刻不是該在長春院中養病嗎?

施子真情緒真的十分稀少,境界越高,他的情緒波動越是不容易。

但他見到鳳如青又把自己弄成這般,頓時眉心輕輕擰起,說道,“回你的長春院去,穆良現如今無法見你。”

他正在恢複的境界,心中症結便是鳳如青,若是讓他們見了,莫不是這些天的努力都要功虧一簣?

他聲音肅冷,是在氣,也是在惱,惱穆良妄動情念毀修為,更惱鳳如青不肯好好地待在長春院中。

鳳如青怎能就這麼走了呢,生死邊緣好容易撿回了命,大師兄如今怎樣她卻還不知,她怎能就此安心地養著,況且她被抽取的記憶……

對,師尊定是惱她,才會不許她見大師兄的!

鳳如青向前蹭了一些,哀求道,“師尊,求你,讓我見一見大師兄,我有些話要與大師兄說。”

她真的姿態卑微至極,渾身高熱燒得她頭腦不清,而腦海中還一直有聲音在同她唱反調。

可她還是咬著打顫的牙齒,求麵前的仙人,“師尊,求你……”

施子真原本就不讚同兩個人再見麵,他不通情愛,隻知要斬斷情愫,必然是永生不見為最好,修無情道,卻為何一個個偏要如此多情?

於是他斷然拒絕,“你與穆良,往後若非必要,便不必相見了。”

穆良本就多情,如今心智仿佛搖曳不定,若是再見她,那還得了。

妄動情念,又受傷深重,若是一個不慎入了心魔,生命堪憂!

鳳如青聽了這話,卻傻了片刻,接著便哭喊起來,“不!我要見見大師兄,他到底怎麼樣了,是死是活,他……”

鳳如青想到下山曆練之前,施子真誤會她心魔所起乃是戀慕穆良,以為他還在誤會,便顧不得自己說出實情會得怎樣的下場,急急解釋。

“師尊你誤會了,你誤會了,我心魔並非來自大師兄,我與他並無什麼男女之情!”鳳如青始終覺得,即便是幻境之中穆良對她動念,也是受那邪祟影響,並非真的動情。

不能因為這事,累得大師兄被師尊責怪,鳳如青豁出去,如從前一般,伸手扒住施子真的純白靴履,“我真的隻是將他當成兄長,我隻是有些話要與他說啊……”

“我愛慕之人,我心魔所起,皆與大師兄無關,是……”

施子真在鳳如青的手扒上他的腳的那一刻就猛地一哆嗦,想起了那日她放肆地纏在他身上做儘了混賬事,施子真第一反應是甩開她的手急急後退!

因為實在是太激動了,不自覺帶上了一些靈力,在後退的同時,將鳳如青以靈力衝得在地上翻滾了一圈,簡直像是他喪心病狂把人踢飛了一般。

又聽聞鳳如青要說那大逆不道的話,施子真血朝著頭上衝,轉瞬間麵紅耳赤,無措地喊出聲,“你這孽障住口!”慌亂地又後退了一步,連頭頂的屏障都忘了遮,豆大的雨滴劈裡啪啦地砸在他的頭臉,迅速成流冰涼地順著領口滑入,像極了那日鳳如青逡巡在他脖頸的舌尖。

施子真沒有當場把地上轟出一個大坑,都算是極其克製了!

他羞惱至極,聲音帶著強橫的威壓,將這雨幕都蕩開了一瞬,鳳如青本就虛弱,被這樣一衝一壓,頓時嘔出一口舊傷淤血,昏死過去了。

施子真見她沒有動靜了,站在原地攥緊手指,頭發都濕貼在臉上,狼狽又無措,這一刻他眉目帶著懊惱和無奈,弱冠上下的麵貌上,往日威儀不在,雨水衝洗他秀美至極的眉目,冷白的麵皮上,透出一股子不諳世事的純澈。

這可怎麼辦?

施子真一時不敢過去,他用靈力探了下鳳如青此刻狀態很遭,可他怕極了她神誌不清又要對他做什麼,濕漉漉傻兮兮地任憑大雨澆了一會,施子真甩了甩衣袍上的水,朝著鳳如青走了一步,又退了兩步。

純白的靴履和衣角都淋上了泥濘,他卻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境地,仿若此刻躺在雨中氣息微弱高熱昏厥的小弟子,是個什麼生啖活人的深淵魔獸一般。

糾結了一陣子,施子真終是沒敢把鳳如青再帶回他的寢殿,他就這麼狼狽不堪的,連淨身咒術都忘了,隻給鳳如青撐了擋雨的結界,沒敢動她,去找了荊成蔭。

荊成蔭正要歇下,修者確實是不用睡覺的,但連日來門派中事物太多了,穆良又不在,無垠殿的那位,又去參加修真界仙門集會,根本就剩下他一個管事的,累得緊,因此這幾日他夜裡修煉都是躺著。

施子真這般形容闖進了荊成蔭的焚心殿,他還以為懸雲山被修真界群起攻之了,否則這萬年山崩不變的好師弟,怎的像個被狗攆到掉鞋的孩童一般,麵上驚慌神色,令荊成蔭震驚不已。

“掌門師弟,你這是?”荊成蔭稀奇寫在臉上,“莫不是山下有人打到山上了?”

施子真這才緩過神,意識到自己失態,連忙以咒術令將自己狼狽儘數清除得當,恢複一派的冷麵,隻是眼中動蕩的神色,依舊沒有那麼快能收起。

他皺眉,片刻後以一種興師問罪的語氣說,“我前些日子對你說,要你令人將鳳如青帶到你手下,讓她暫時同荊豐一起,好養病,如今人在懸雲殿門口昏死著,你將我的話當成了耳旁風?”

施子真幾乎不耍掌門威風,看著麵冷心涼,但其實除修煉之外,是個極好說話之人。

可荊成蔭太過了解他,他若不講理起來,連曾經未飛升的他們師尊也沒轍,他被氣笑,沒想到他一把年紀了,在門派中累死累活不算,還要半夜三更地被掌門訓斥。

但荊成蔭知道自己也吵不過施子真,畢竟施子真有個十分不好的臭毛病,就是吵不過就動手,荊成蔭打不過他,自然也吵不過。

把自己情緒安撫下來,問施子真,“可是鬨著要見你大弟子?”

施子真不置可否,荊成蔭歎道,“你未免太不近人情,他們本就要好,生死一朝,醒來連麵都不給見,確實……”

施子真麵容肅冷,荊成蔭話頭一頓,施子真果然道,“荊豐也同他們要好,他鬨著要見大師兄和小師姐,哭得背過氣去,你為何不讓他見。”

兩人全都沉默,無情道便是這樣,修成一境,能抵其他門派二境修為,可多情之人,必然多受磋磨。

荊成蔭是想借機曆練荊豐,施子真何嘗不是要幫鳳如青和穆良斬斷多情。

於是片刻後,荊成蔭派弟子去接了昏死的鳳如青,又送到了百草仙君的住所去診治,施子真跟著見她氣息穩定,這才回了懸雲殿。

大雨停了,施子真取了藥,再度回了焚心崖。

他在幫著穆良滌蕩神魂修複殘傷之時,不由得分神想,是否要讓他們見上一麵,否則小弟子再鬨,施子真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而正在昏迷的鳳如青,卻陷入了更加深沉的夢境當中,所有她害怕的,仿佛在她麵前重演。

她的神智漸漸崩潰,識海被彌漫的鬼氣侵蝕,最開始百草仙君還未曾察覺,待到他察覺,這才發現鳳如青的識海早已經被汙染,即便是以治愈靈力清除過後,很快便再度卷土重來。

且百草仙君以靈力治愈她一整夜,卻親眼見她越發嚴重,最後急忙命人去告訴了施子真,施子真趕到之時,鳳如青狀況十分的糟糕,最遭的是她生誌動搖。

施子真以靈力進入她識海,見濃重鬼氣,試圖祛除,卻反複再生,試圖找到侵染她的本體,卻遍尋不見蹤影。

被鬼氣侵蝕身體之人,血流不止,被鬼氣侵蝕心脈之人,靈力滯澀修為難濟,而被鬼氣侵蝕神識之人,卻是真的神仙來了也回天乏術。

施子真猛地想起當時黃泉鬼官要以死魂印烙印鳳如青,當時他還以為,隻是她氣息過弱,沒想到竟是她神識已然被汙染,而上次在她腦海尋到鬼氣,施子真隻以為是殘存鬼氣,未曾想到是汙染。

好狠毒的鬼修,施子真暴跳如雷,汙染神識,乃是鬼修當中最惡毒的做法,需得是在鬼修身魂崩散之前,在人的神識之內種下惡咒,除非身死,否則無可救藥。

施子真坐在床邊上,手徐徐按在鳳如青的頭頂,神識卻在她的神識中流連,找到了蹲在一個角落,滿麵驚懼地抱著自己的小可憐。

他試圖靠近,鳳如青見到他卻更加的畏懼,轉瞬不見。

施子真需得先把她帶回來再說,於是不得已幻化成穆良的模樣,再度找到她,靠近,僵著身子被她抱得像根木頭,最後才將她神識帶回。

施子真在鳳如青蘇醒之前便走了,他需得尋個解決汙染神識的辦法,可有什麼辦法?

他泡在藏書閣好多天,翻遍古籍,而鳳如青再度蘇醒過來,卻不像之前一樣歇斯底裡地要見穆良了。

她開始恢複正常,去五穀殿吃飯,定時去百草仙君那裡治療,還會和弟子們一起去冰真殿上課,若不是百草仙君知道她的神識已經被鬼氣汙染,時日無多,甚至以為她已經好了。

鳳如青表現得和正常弟子無甚區彆,隻是在無人知曉的午夜之時,才會在自己的夢魘中崩潰,她的憎恨,像星點的火光,已然就著春風燎原。

而憎恨的對象,便是不肯讓她見穆良,抽取她的記憶,甚至還在她求他的時候,踢得她口吐鮮血的施子真。

鳳如青甚至知道自己邪魔入體,即便是百草仙君不說,她越發偏激的想法,隨時想要暴起傷人的戾氣,還有午夜纏身的夢魘,都是證據。

可無人管她死活啊,大師兄不知道怎樣,她沒了大師兄,還有什麼?

她自甘沉淪這種瘋狂和憎恨,這樣才能讓她在夢魘中難捱的時刻得到片刻的寧靜,愛慕有多麼久,這恨意就有多麼深。

一切的源頭都是施子真,窺天石上未來作踐自己的是他,她本能躲過的,卻是他苦苦相逼,令一切無可挽回,害得她如今邪魔纏身,還失去了唯二的親人,大師兄見不到,小師弟也被荊成蔭關著,不許她見。

鳳如青獨自行走在業火撩身的地獄之中,身體回到了人間,靈魂卻似燒化在了地獄之中。

然而在她已經深陷仇恨怨懟的泥濘之中即將沒頂之時,施子真主動來找了她。

“你要見穆良可以,但見過穆良之後,你要帶著一件東西,去一次青沅門,”施子真說,“若你答應,我便許你見穆良。”

鳳如青眼中爆出耀眼亮光,施子真又說,“青沅門一行,你務必快去快回,回來之後要跟我去焚心崖,隨我閉關修煉,你可答應?”

鳳如青怎麼會不答應,她怎敢不答應?

她死灰一樣的心境終於透出了一絲活氣,她不僅乾脆利落答應,甚至要感激涕零,那些多日以來積攢的怨恨都消散了,隻是哭著一遍遍地叫著師尊,師兄,語無倫次。

鳳如青都決定原諒施子真了,畢竟他曾經救她出塵世苦海,引她入長生之道,也是他賜了她穆良這樣的兄長,荊豐那般的兄弟。

雖然他心冷如鐵石,可他若是將大師兄還她,將她僅有的親人還她,她便不生他的氣了。

她的心腸原本是一灘難言的柔軟,貪戀吸食這世間最美好的情愫才能存活,她當真不適合修什麼無情之道。

可鳳如青滿懷希冀地見到了穆良,抽抽噎噎地伏在他肩上傾訴這些時日的擔憂和害怕,還有解釋她在幻境中的決定並不怪她。

可穆良卻用那樣一副溫潤依舊的樣貌,如玉的聲音柔聲詢問,“師妹,你先彆激動……你是哪個殿的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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