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窺天石·心魔(2 / 2)

畢竟若是再晚一步,誅邪陣成,她將魔氣隱藏得再好,也要伏誅。

嵐虺看到鳳如青受傷向他奔來,眉頭微皺,但先入為主的思想讓他來不及去想哪裡不對,跟著一眾弟子繼續向茅坑的方向結陣。

“什麼樣的邪祟,口述!”嵐虺問鳳如青。

鳳如青立刻將幻境中蛇女的樣貌描述出來,繪聲繪色地說了她怎麼從屎尿坑裡爬出來,又怎麼混在屎尿中不見的。

而那茅房中還未曾散儘的,鳳如青從暗市帶回的蛇女魔氣,確實也符合了她的說法。

隻是這邪祟走的方式有點惡心。

嵐虺和弟子們結陣尋找,未曾發現鳳如青說的蛇女,放出神識查看周圍,也沒其他的異常,確認邪祟是走了,這才收了誅邪陣,轉頭看向鳳如青。

鳳如青已經將深可見骨血流如注的手臂包好了,麵色蒼白的也很符合她被嚇壞的狀態。

嵐虺拉著她也顧不得什麼了,一路禦劍直接到了郊外,這才要給鳳如青輸送靈力,順便探查她的傷勢。

隨行弟子都在不遠處,有弟子已經利用三元印向門派中報告邪祟之事,鳳如青卻躲著嵐虺,不讓他查探。

“不需要的。”鳳如青麵色低落地垂頭,手臂上包裹的是她從自己衣服上扯下的布條,血已經染透了,看上去十分的可怖,卻隻有她自己知道,傷口已經愈合,不能讓嵐虺探查,會露餡。

鳳如青還滿麵愧疚道,“都怪我,我不應該下山的,咱們快回門派吧。”

嵐虺皺眉看她,覺得很不對勁,可又察覺不出到底哪裡不對,見她堅持,也不好強硬,況且她先前在去青沅門的那一次,受傷也不曾要他們幫忙,嵐虺想她大抵是天性如此。

他唯一見過她表現出如外貌一般的纖弱柔軟,便是青沅門一行的歸途,她錯將自己當成了大師兄穆良。

嵐虺看了鳳如青隱沒在鬥篷中蒼白的臉,攥緊了佩劍劍柄,最終一聲不吭,禦劍帶著鳳如青和其他弟子,快速朝著懸雲山趕去。

回程比來的時候快上許多,在抵達山門的時候,鳳如青將鬥篷披在血淋淋的包裹著的手臂外,不讓守山門的弟子看到。

嵐虺眉頭又是一動,他從未見過如此柔弱,卻又善於隱忍之人。

尤其是女子如此堅韌實屬難得,若非邪祟侵染,她如此心智,未嘗不能修出高境修為,嵐虺不由得多了一點對她的好感以及同情。

殊不知,鳳如青隻是怕門派中有相熟的人得知她受傷,傳到施子真的耳朵裡麵,卻沒有傷口,到時候無法解釋。

施子真可不是她拒絕就不會探查她神識的人,若是讓他探出她已經入魔,她怕是不能活著出這懸雲山了。

腦海中鬼修一直在鼓動她,因著兩個人地位的調換,話中也帶上了幾分真誠。

——你是心魔入魔道,隻消破了心魔,境界便能夠大漲!

——屆時咱們走人間黃泉夾道,過極寒之淵上空,等到了魔界,莫說你那六境修為的師尊,便是真神下屆,也不能奈你如何!

鳳如青到了此刻,走在這懸雲山上,心境反倒是沒有了先前的崩潰和沉重。

她已經沒有了回頭路,但聽著腦中魔修的話,也不怎麼興奮。

壓抑著嗜血的**,身體卻前所未有的暢快,身上的傷痊愈得極快,連曾經在凡間的陳年疤痕,都已經沒了,鳳如青卻對此沒有任何的感覺。

或者說,她的感覺已經很稀少了,味覺隻對鮮血敏感,疼痛在她身上留存不住,腦中總有困獸呼之欲出,凶殘暴虐,鳳如青不知道她還能控住這頭野獸多久。

她現在完全明白,為什麼,那麼多的魔修隻知殘暴弑殺,大多不懼死亡,隻求暢快,因為感知不到,五感會逐漸地退化,必須做些什麼有鮮明刺激的事情,來讓自己找到還活著的感覺。

鳳如青不喜歡這種感覺,沒有人會喜歡這樣的失控,沒人知道是否到最後,會不會連自己都忘了,成了隻知嗜血殘殺的怪物。

鳳如青跟在隨行弟子身後,在長春院分手,言明稍加整理後,自己會去焚心崖。

嵐虺帶著幾個人走了,她站在空蕩蕩的長春院之中,突然不著邊際地想,做一個魔,在某些程度上,和修煉無情道也沒有什麼區彆。

到了極境,都是忘卻世間情愛苦楚,忘卻自己是誰。

鳳如青想,這樣真的有趣味嗎?

她在長春院換下臟汙的衣袍,並沒有急著去焚心崖,施子真說了,容她兩天,她不僅睡了一下,晚間還去了冰真殿聽了一會課。

從前每次上課都想著快下課,快跑,快跑去和大師兄要吃的,可如今她卻覺得和弟子們坐在一起上課,有趣極了。

她是第二天晚上,拖到不能再拖,才去五穀殿泡了一壺茶,帶了一些茶點,這才順著碧雲階一步步拾階而上,先在月華殿門前停留了許久,這才朝著懸雲殿走去。

到了懸雲殿門口,她便在門外輕聲叫,“師尊。”

施子真正準備去長春院揪人,見鳳如青來了,並沒有開結界,而是說,“直接去焚心崖。”

鳳如青一向不敢違逆施子真,此刻卻站著沒動,垂頭平淡地說,“師尊,打開結界好嗎,我有些話,一定要在去焚心崖之前說。”

沒有回應,鳳如青也不動,執著道,“師尊,我明日就什麼都不記得了,今日……我想親手為師尊奉一杯茶水。”

“凡間收徒,都是要奉茶的,師尊辟穀多年,不沾凡食不飲仙露,我一直沒有機會,”鳳如青語調平平,“就讓我為師尊奉一次茶吧。”

施子真沒有開結界,他煩躁地坐在懸雲殿內,透過水鏡,看著恭順地站在結界之外的鳳如青。

許久,鳳如青一直沒有動,施子真也沒動,但最後懸雲殿的結界還是開了。

鳳如青邁動已經站麻的雙腿,邁進結界的前一刻,她轉頭最後看了一眼安靜悠然的懸雲山,又抬頭,看到雲中天泉傾瀉,靈草蔥綠,仙鶴環繞的天上美景,而後決然地一腳邁入了屬於她的萬劫不複。

施子真從來沒有耐心,在鳳如青蹲坐在小桌旁邊,擺茶點的時候,施子真便說,“不是要喝茶,快些,倒!”

他指著茶壺,對鳳如青說,“喝了之後你與我快些去洗靈池。”

鳳如青頓了一下,沒有抬頭看施子真,還是一貫的溫順樣子,露出一截無害的後頸,眼底卻劃過一閃而逝的紅光。

她沒再去拿茶點,慢慢地倒茶,這茶水格外的香氣撲鼻,蘊著靈流,是五穀殿她能取到最好的,她纖白的指尖提著茶壺,慢慢將淡翠色的水流倒入茶盞,並沒有急著給施子真,而是抬頭看他。

她幾乎沒有這樣麵對麵的,大膽直白地打量過施子真,但這張臉,她其實偷偷看了很多年,喜歡由心而發,卻從未想要奢求什麼結果。

在裂石秘境,她看到了未來,看到了她的咎由自取。

她所做的所有事情,也都是想要躲開,她並非什麼天生意誌堅定之人,相反,她覺得一輩子懦弱可欺也無所謂,隻要她有師門,有大師兄,有師弟,還有心存僥幸愛慕著的仙長。

可命運弄人,她這般的努力,卻也終究什麼都沒有躲開。

“你看什麼?”施子真察覺到鳳如青的視線,冷冷看過來,他眸色冰寒,眼神淩厲,十幾年如一日,哪怕沒有表達出多麼濃重的情緒,也能讓人感覺到他的不耐、不屑、不通融。

“師尊,”鳳如青收回視線,四平八穩地端起茶杯,雙手奉上,對著施子真笑了下,問,“師尊可曾後悔破格收我為徒?”

施子真看了她一眼,那其中依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也未曾答話,隻是端起茶杯,送到嘴邊。

但他垂頭看著茶水卻頓住了。

鳳如青手腳僵硬,心猛地一縮,接著宛如脫韁一般劇烈地跳起來。

難不成妖魔們說的是假話,他們說這醉仙欲無人能夠分辨出,哪怕修為通天亦是。

可……

施子真頓了片刻,抬頭看向鳳如青,鳳如青那一刻險些忍不住爬起來逃跑。

但施子真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還是沒有吭聲,仰頭將杯子裡麵的茶都喝了。

喝完之後,便起身,對著鳳如青說,“走吧。”

鳳如青卻沒有動,一錯不錯地盯著施子真,施子真回頭看她還坐在那裡,眉頭微擰,“你還想如何?這般拖延時間有用處?”

施子真很難理解,“你是怨我抹去穆良記憶?還是想要試圖用這樣的拖延方式,躲過洗靈?”

鳳如青依舊沒有動,扭頭看著施子真,妖魔們說醉仙欲喝下去就會起效,現在她根本無法確定到底起效沒有,是不是自己被誆騙了,或者施子真是個意外,這東西對他沒有用。

但鳳如青就是膽子大了起來,竟然還回了施子真的話,“怨。”

她看著施子真,因為說出這心底的話,整個人都戰栗起來,情緒一激動,心底暴虐的**更加壓不住。

“不止怨,還恨!”

施子真愕然,鳳如青瞪著他說,“師尊你對我怎樣都行,怎樣都行,可你為何要將大師兄的記憶抹去,你可知……”

她對上施子真怒意升騰的眼神,嚇得整個人都癱軟在石桌邊上,嘴裡也咬出了血腥味,卻還在說,“你可知大師兄於我來說,是父兄一般的存在!這世界上,從未有人對我那麼好過,從沒有!”

鳳如青的吼聲將眸中淚水震掉,滑落臉上,連日累積的負麵情緒儘數爆發。

“我自幼無父無母,我隻有他一個親人,隻有這一個,”鳳如青說,“當年你將我帶出塵世顛簸,我心中敬你,愛你,奉你為神,珍重無比,還感恩你賜我家人,因此對你心生……”

“孽徒!你閉嘴!”施子真怒意橫生,向前一步,卻不防頭暈目眩。

他已然察覺了不對,運起靈力遊走周身卻未探查出什麼異樣,隻是不知名的內火升騰,他隻以為是氣的!

“我不!”鳳如青將情緒爆發出來,便不再怕他,從石桌邊爬起,站在施子真麵前,低吼,“我偏要說,我對你日思夜想,愛慕非常,甚至心生魔障,境界倒退,你為何屢次不讓我說,你怕嗎?怕什麼,為什麼不敢聽!還是你覺得我就不配?!”

施子真眼見她這般,更是被氣得倒仰,這一次直接穩不住身形,朝著地上跌坐而去。

緊接著他麵上的表情變化,短暫的迷茫過後,難以置信地看向鳳如青,詰問道,“你在茶水中放了什麼?!”

鳳如青站著,看著他跌坐在地,激動不已的憤怒突然間就潮水一樣慢慢褪去了。

“一點好玩的東西。”

施子真原地打坐,運起靈力在周身流轉,卻不知為何,越是這樣四肢卻越加的綿軟,身體裡麵似乎燃起了大火,怎麼也熄不得,燒得他麵紅耳赤,唇色如血。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施子真,這是第一次,她以這種角度看著施子真,向來都是她扒在他的靴履下,卑微如泥,現如今這種視角看施子真,完全和從前不是一樣的感覺。

鳳如青心中升起一股扭曲的快感,兩種交織的感情拉扯著她,幾乎要將她撕扯成兩半。一半是對自己恩將仇報的譴責,一半是伸手便可將遙不可及的星辰揉在懷中的快意。

“師尊是不是覺得,按照我的性子,我應當逆來順受,應該無條件地接受你施予的一切,畢竟我的命是你救的,應該感恩戴德啊。”

施子真專心設法清除體內根本尋不到蹤跡,卻致使他連站都站不起的邪物,聽了鳳如青的話,睜眼看了她一眼,那眼中威嚴依舊,很顯然他覺得是。

可鳳如青笑起來,笑得十分燦爛和瘋狂,末了她收了笑,抹了眼角笑出的淚,蹲在施子真的麵前,伸手在他下巴上碰了碰,笑眯眯地說,“我確實一直都想那麼做,可是我的好師尊,你怎不明白,我那般性子,出自誰人之手?”

“你在帶我回山之前,可否了解過我是個什麼樣的人,有沒有深想過我是如何在塵世安然活到十六歲,又是如何在獸潮那一地被踏成爛泥一樣的流民屍體中活下來,扒住你的靴履的?”

“你沒想過,你是修真界第一仙首,無情道極境修者,你目下無塵,心中無愛,你怎麼會去想你隨手帶回的小弟子,是個什麼東西。”

鳳如青低頭,側臉帶著難言的悲傷,那是瘋狂中短暫泄露的柔軟,一如這十幾年她按照穆良希望的那樣,變成了一個柔弱無害的小師妹。

“大師兄是知道的,”鳳如青說,“大師兄知道我是個什麼樣的人,他在我剛剛進門派,喜歡誰的東西偷誰的東西的時候,不曾責罰我,在我對門派中貴重物品動邪念的時候,予我珍寶。”

鳳如青手搭在施子真肩頭,湊近他說,“他在我在曆練當中用其他弟子擋災的時候,拉著我的手說不需要這樣,隻要他活著便不會讓我死,他知我所有卑劣汙濁,教我做個心思純善柔軟的絲蘿,知道我狗膽包天對你動心思的時候,替我隱瞞。”

“從沒有人這樣對我,你怎麼能知道他對我意味著什麼,你把我的喬木砍斷了。”

鳳如青說到這裡,哽咽地哀哭起來,她將頭抵在施子真的肩膀上,哭得像個找不到家的孩子。

“師尊啊……師尊,你把我的家毀了,我的大師兄‘殺了’,你還讓我怎麼做個乖順軟弱的聽話弟子……”

施子真眼中滿是難以置信和難以理解,咬牙開口,聲音卻不複冰淩一般的脆冷,而是一種他自己聽了都要險些咬斷石頭的虛軟調子,“你到底想要如何……”

鳳如青的崩潰也很短暫,她很快將眼淚蹭在施子真的肩頭,在他側頸上紅得過火的皮膚上輕輕貼了下,半抱著他,貼著他的耳邊說,“也不如何,你我師徒十六年,我今日,想要讓師尊好好重新認識下我。”

鳳如青站起來,拉著施子真的胳膊架在自己的肩頭,不再壓抑自身的魔氣,扶著他朝著懸雲殿內走。

施子真連連驚愕,被半拖著,還沒意識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隻是側頭氣喘更亂,用他如今能夠做出的最狠厲的樣子嗬斥,“你入魔了!”

“對啊,”鳳如青扣著施子真的腰身,說真的,跟她想的不太一樣,大概是施子真給人的感覺總是很冷漠,很高高在上的原因,鳳如青沒想到他身量纖瘦,腰這麼細。

她捏了捏,不莊重地帶著施子真到了他平時打坐的地方。

冷冰冰的,連個床榻都沒有。

施子真一坐下,鳳如青就立即感覺到有靈力試圖順著她的經脈鑽進去,探查她的身體,滌蕩她的經脈。

她一把甩開施子真的手,“你省省吧,留著這靈力救治你自己最好。”

鳳如青周身魔氣翻騰,黑色的長發因為她不再壓製魔氣,逐漸變為了暗紅色,而她的眉眼也在放縱到底的魔氣中被侵染得變了模樣。

她站起身,在裡外間尋找什麼,身量在她的走動間拉長,眉眼細微變化,眉宇間的稚氣緩緩退卻,纖美的頸項托著圓潤感消失的臉蛋。

終於,她在殿內找到了一塊簾布,一把便連帶著勾掛簾布的橫欄一並扯下來。

橫欄砸在地上,聲音劇烈,施子真終於遲鈍地升起了危機感,被這聲響震得肩頭輕微一顫,可他無論怎麼運起僅存的靈力,都邁不動自己的腿,哪怕一步。

他前所未有地恐慌起來,越是恐慌,便越是死盯著鳳如青的方向看。

鳳如青轉頭再走回來的時候,施子真幾乎不認識她,她……長大了。

從一直保持著的青嫩靈動的少女模樣,變成了亭亭玉立的嬌媚女子,那雙盛著紅色的桃花眼,正如灼灼盛放的桃花,花期正濃,美豔至極。

她拖著簾布朝著施子真走過來,輕聲道,“也沒有其他的了,就這個,師尊湊合躺吧。”

她每走一步,施子真那張千年不動的冰山臉,便開裂一寸,眼底冰封亦崩塌殆儘。

“你……”他短促地叫了一聲,氣息亂得聽不清說的是什麼。

鳳如青走到施子真的近前,施子真瞠目欲裂地看著她緩緩低頭,朝著他的側臉貼來,施子真仰頭躲避,被她一把勾住了後腦,然後她便毫不客氣地在他側臉上印下一吻。

“啵”的一聲,很響。

施子真被親成了燒紅的炭木,手腳都燒掉了似的一動不動,隻有眼珠轉動,看向了他已然不認識的人,臉上糜豔之色,更勝鳳如青數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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