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如青回到了宮中,正是正午時間,白禮今日看起來還算可以,他纏綿病榻的時間裡,大部分國事都由老臣相商,隻給他做最後定奪。
白禮他其實並不是個好皇帝,他在冷宮長大,甚多為君最基本的東西,他都不懂,登基之後又昏迷了整整一年,蘇醒之後也是鮮少上朝。
幸而得益於聖真帝昏聵無能,還喜歡壞事,而空雲又將聖真帝子嗣趕儘殺絕,所以哪怕他是個杵在大殿上的木頭人,隻要會喘氣,能說句“愛卿定奪”,都算是明君。
況且先前鳳如青去黃泉為白禮求來的那個借屍還魂的全材之臣,到如今在信任甚至是放任之下,總算有了施展的空間。
他頂著沛從南本身就積威已久的殼子,太後空雲一黨徹底崩盤之後,“沛從南”徹底成了朝中中流砥柱,行事作風雷厲風行又風正忠直,朝中鮮少有什麼反對之黨。
而最好的,便是白禮可以放心去沉下心慢慢學習,放權無論怎麼過分,都不用去擔心“沛從南”這個已死之人,動什麼歪心思。
不過白禮身體好些,需要親自裁決的事情開始增多,今日他便是下朝之後,同大臣們在議政殿又商議了許久的國事。
最後還是他目眩頭暈的險些昏厥,才急急忙忙地被人送回了龍棲殿休息。
白禮也急著和鳳如青在一塊,回到殿內強撐著身體站在門口,將伺候的宮人全部都揮退,靠在門上喘息了許久。
他壓下喉間腥甜,消瘦的手指在殿門的雕花上扣著,緩了好一會,才動手除下了頭頂令他不堪重負的冕旒,將白發散落下來。
白禮抓著自己的頭發看了會,眼中露出苦澀之意,不過轉瞬即逝,他動了幾下嘴角,掛上自然的微笑,這才朝著殿內走去。
“青青,我回來了,今日午膳你想吃……”白禮掀開床幔,見到床上空無一人,聲音頓了片刻,麵容劇變。
他腳步慌亂地朝著殿後又找了一圈,沒有找到他想找的身影,便徑自扶著內殿的桌子,噴出了一口血。
任何人吐血,都不會如他這般淡定的。
白禮按著桌子喘息了一會,伸手摸了摸唇角,沒有叫宮人進來收拾,而是從
懷中掏出錦帕,將血跡抹去。
他甚至還把自己染上血點的白發,也清理了下,接著坐到了前殿書案之前,提筆拿起了奏章,看似淡然地批閱起來。
但隻有湊得他極近的人才能夠看出,他並不如表現的那般淡定。
他麵色蒼白了許多,唇色發青,精神已經很不好了,甚至頭暈目眩,幾乎昏厥,捏著筆的手指細碎地抖著,強吊著精神,不肯去休息。
他不能休息,不想休息,白禮害怕,怕他休息了,再睜開眼,便是時移世易,不知何年何月,而鳳如青……定然不在了。
她已經那麼厲害了,她連和黃泉鬼境的鬼王都做了朋友,她怎麼還可能守著他一個殘敗的凡人。
他再是故作鎮定,安慰自己鳳如青隻是出去玩了,隻是出去一小會,畢竟同他纏綿了那麼多天,她也會悶的。
可再是裝著淡然,再是粉飾太平,他的心中還是生出了無限的慌亂甚至是悲哀,她如果就此走了,他怎麼辦,他連怨都不能怨。
她對自己足夠好了,真的足夠好了,死而複生這樣的大恩,白禮不知自己該如何粉身碎骨碾磨成香才能燒出虔誠。
她讓他感受到了自己生而為人,和彆人並沒有任何的不同,她從拉著他的第一天開始,就一直在為他披荊斬棘,從未放棄過。
白禮知道自己應該知足,應該感恩戴德地放開她。
他知道自己已經留不住她了,他這身體,費了那樣大的代價才找回來,他不敢輕易地損耗,卻也無從選擇。
哪怕他從一醒來便每時每刻都在深刻地感受著,擁抱她,靠近她都是難忍的疼痛和窒悶,他也無數次地咽下口中腥甜,對著她張開雙臂。
他做不到不去和她在一起,做不到的。
白禮自問不是個滿腦子隻有情愛的人,他的艱澀人生,好容易走到了坦途,手握生殺,他可以有很多很多的事情做。
但誰在乎呢?
他這一生,無親無故無友,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
若是連她都沒了,便再沒有人期盼他去做個好人,沒有人看著他,盼著他下朝歸來,同桌毫無顧忌而食。
白禮即便隻是想象,都覺得自己如同懸浮在高空,隨時要跌落摔得粉身碎骨,而後無聲
無息地死在深淵最底,無人問津,無人知曉。
人活著,至少不能是沒有任何人在乎的。
沒了鳳如青,他失去的何止是情愛呢?
所以白禮隱瞞下自己的感覺,隻一心地同她癡纏,心中對她艱難地為自己同天爭來的生命愧疚至極。
不過,有更重更大的聲音在告訴他,若是沒了她,你這命,又有什麼意義。
可如今,本該等在他殿中的鳳如青突然不見了,白禮知道她定然也是察覺了什麼,她去了哪裡?黃泉鬼王那?去乾什麼?
白禮不由得胡思亂想,根本無法控製,手中捏著筆尖的指節青白難看。
他看不清奏章上麵的字,墨點浸濕了紙張,他卻一動不動地低頭看著。
她……是不是不會回來了?
白禮坐在帝王裁決生殺的桌案之前,無聲無息地撕心裂肺了一遍又一遍。
但他的邪祟,從來沒有讓他失望過,哪怕一次。
鳳如青在他瀕臨崩潰的時候回來,推開殿門,看到的便是白禮鼻尖流出的血和手中筆滴出的朱砂紅侵染在一處,分不清哪個更紅一些。
“白禮?”鳳如青連忙上前,“殿中怎麼一個伺候的人沒有,你這是又流血了,叫了太醫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