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泉鬼眾漸漸越來越敬佩鳳如青,主要是他們都累癱了輪流換崗,鳳如青卻很少休息,甚至會為了一些鬼君沒有查清楚不夠作為審判依據的往生鬼,親自去人間查探打聽。
沒有鬼會不愛這樣的鬼王,她進出鬼境之時,鬼鈴震耳欲聾,響遍黃泉,這代表鬼王的能力之強悍的鈴音,曆來都是震懾黃泉鬼眾的,但如今僅僅五個月而已,這鬼鈴再也不會一響起就令眾鬼懼怕,因為鳳如青繼任這麼久,從未親手斬殺過任何一個鬼,甚至連罪行應該打入幽冥地獄,破罐子破摔,因為她是個女子冒犯她,都隻是被打傷,並未打到魂飛魄散。
眾鬼漸漸不怕她,知她不濫殺,不耍鬼王之威,連修為最最低微的小鬼,也敢攔路跟她打招呼問好。
鳳如青有時甚至會停下,摸一摸哪家鬼童的頭,看著小鬼們做事。
唯獨突然有一天,她下令整個黃泉不得提起她身為鬼君之時的名字,不得叫她青大人,自己更名為“赤焱王”。
鬼眾議論紛紛,但對她更多恭順崇敬,因此都十分聽話,自此無論黃泉內外,都稱呼她為赤焱鬼王。
然後就在她更名後兩個月的某天,黃泉鬼境之下來了兩位熟悉的仙君,乃是多年以來一直下黃泉尋人的仙君,拿著畫像,行色匆匆地與守門的人商議,說是要求見新任鬼王大人。
這兩人一人溫潤如山澗溫泉水,眼中籠著朦朧溫暖的霧氣,一人妖異靈動,眼中碧翠如蒼山,鮮活靈動,是這黃泉鬼境的熟客了。
隻是守門之人自弓尤在的時候就被專門交代過,若是這兩位仙君來尋人,發如海藻的那一位,尚可透露些許,溫潤如水的那位,說再多的好話也不能透露一絲,隻管接下了畫像便是。
可如今這畫像上之人,已經從一個跟在鬼王弓尤身邊的小鬼君,成了堂堂赤焱鬼王,守門之人眼神閃爍片刻,便恢複如常,客氣地同兩位仙君問好,命小鬼引路將兩人帶入鬼王殿的偏殿會客之處。
兩人不是彆人,正是穆良與荊豐,荊豐早些時日,便同鳳如青約好了,待她從冥海回來,便答應見穆良。
這十幾年,荊豐時刻關注著黃
泉鬼境的動靜,自然還有冥海那邊,所有人已經知道鬼王弓尤以罪龍之身,揭露冥海被眾神掩蓋多年的天裂之事,引天道親自清算功過,令一眾獲罪之神墜落人間。
而罪龍如今已經以功德重回天界,黃泉鬼境自然也換了鬼王,據說是曾跟在鬼王身邊的一位鬼君。
無人知道那鬼君是鳳如青,一個小小的鬼君,若不是做了鬼王,也不會引起什麼人的注意。
可荊豐是知道的,他知道和弓尤去冥海的是鳳如青,更知道他身邊晉升鬼王的鬼君就是她!
荊豐是打心底裡為鳳如青高興,本想第一時間便趕來慶賀,卻不曾想門派諸事繁多,這兩年荊成蔭正要衝境界在閉關,焚心崖上許多事情都是荊豐處理,屬實是脫不開身。
總算是今日同穆良得空,荊豐便死活拉著穆良前來,還並沒有將新任鬼王就是鳳如青的事情說出來,隻是頗為興奮,借口新王上位,他們還要尋小師姐,得親自前來送上像樣的賀禮恭賀一番,以後也好托黃泉之人繼續尋人。
穆良一聽倒也有理,這時日修真界各家當真忙壞了,他身為掌門大弟子分身乏術,這些年都麻煩黃泉尋人,如今確實應當來恭賀新王。
荊豐這般年歲了,雖然身量高大,模樣也更接近即將成年的男子,卻還是個小孩心性,笑起來眉眼彎彎,高興的時候眼中如一片澤潤的碧玉。
“大師兄,我聽聞新任鬼王是位妖嬈非常的女子,”荊豐迫不及待地想說了,卻好歹沒有徹底揭露,隻說,“她身為鬼君之時,我有幸見過一麵。”
“我也聽聞了,”穆良溫聲道,“女子為鬼王,倒是從未有先例,想來這位鬼王,定是能力非常,待會若是鬼王大人來了,你可要規矩些,萬不能當麵這般說,可知道?”
“大師兄,”荊豐無奈,“我已經不小了,也就隻有你一直還把我當小孩子,整日見了便念……”
穆良站在鬼王殿旁的會客殿中,身姿挺拔如竹,這些年他與當時鳳如青離山之時相比,眉眼本毫無變化,卻看上去更加的溫潤如玉,眉眼柔和得鍍著柔光一般,讓人見了便心生安寧美好。
但這安寧美好,從守門的小鬼口中傳入剛剛從人間
飽餐一頓,順便捉了個遊魂回到黃泉的鳳如青耳中,她在下黑泫骨馬的時候,腳下一崴,差點撲個狗啃泥。
穩住身形,鳳如青連忙拉過小鬼,“兩位仙君人在鬼王殿偏殿?”
“是,大人。”小鬼被鳳如青搭了下肩膀,濃鬱的鬼氣蕩遍全身,通身舒暢得差點翻白眼。
鳳如青早就想起了她之前同荊豐約定的事情,便是待她從冥海回來,便會見穆良。
她答應的事情當然不會反悔,但心境也今時不同往日,她答應的時候已經自認心態平和,自認她已經擺脫了懸雲山上執念,但再度在破冥海大陣的時候經曆了一番生死,她才知道,她那短暫的一生中,懸雲山上區區十幾年,卻始終是烙印在她骨子裡麵的不可或缺。
她真正的人生觀,在懸雲山上,被穆良日複一日沁在骨子裡麵的良善,對於像施子真一般光風霽月的強者的崇敬,對於情愛的珍重和憐憫之心,全都來自那裡,那不是在人間顛沛之時學到的卑劣能夠比擬的。
她開始懂得那其中的珍貴,越是懂得,便越不能輕易地對待,越是近鄉情怯。
她還沒有準備好,哪怕功德塑魂,如今身為鬼王,她也還是想要再等上一等,否則也不會突然間把自己稱號改成赤焱王。
她曾經犯錯隻知道逃避,牽累,以為死了便一了百了,直到在冥海之底,見了那些人魚族眾的遭遇,她才懂死了也不是一了百了,以死謝罪,也並不能夠當做沒有發生過的。
她過去其實並沒有真的為懸雲山做過什麼,她最近經常往出跑,有時便在暗中協助懸雲山弟子,但如今刀懸在頭頂,落下來她不怕“死”,可她還是怕,穆良性子寬厚,但也不是泥人性子,他如兄如父,見她如今際遇定然開懷無比,但若是質問她為何多年不曾回山,她要如何答?
鳳如青將拘魂索上束縛住的幽魂交給身側跟著的共魎和羅刹,邊朝著鬼王殿的偏殿走,邊攏緊了袍子,檢查遮麵的鬼氣,也不知道小師弟有沒有和穆良說明她就是鬼君上位的鬼王,若是說了……若是說了她要怎麼跟穆良說話?
要用什麼樣的語氣顯得她成熟了?鳳如青還沒有反複對著水鏡演練過,他們這
也來得太棘手。
她都走到鬼王殿的偏殿門口了,卻還是在門口猶豫了片刻,回去鬼王殿中給自己找了一個黑袍披上了。
她把自己捂得嚴嚴實實的進了偏殿,一進去,荊豐馬上便起身轉頭,衝著她笑得春花燦爛,鳳如青硬著頭皮走進去,連個指尖都不露的,周身都黑袍裹著,麵部由層層疊疊的鬼氣覆蓋著,連荊豐張口想要叫鳳如青小師姐,都遲疑了一下。
穆良緩緩轉身,對著鳳如青施禮,鳳如青哪受得住穆良的全禮,她自小便枕在穆良的膝蓋上撒嬌,她連忙側身,快步走上前將穆良扶起來。
她十指如玉,指甲卻豔紅如血,扶在穆良雪色的衣袖之上,對比強烈得刺眼,猶如妖女纏上僧人。
鳳如青也不知為何自己會想起這種形容,她還是挺喜歡紅色的,她的衣著打扮,和她越發嬌豔的長相很相稱,在這黃泉之中亦是,畢竟整個黃泉都是配合著她來的,不與這仙君們對比,她也沒覺得自己像個妖女……
可如今她這一伸手,抓在穆良手臂之上,便似是要將這一片純白染色,鳳如青一時發怔,穆良卻訝異地看了鳳如青一眼,自然是看不見她的眉眼模樣,隻看到一片濃重鬼氣,但她這伸手的行為,屬實是有些突兀。
穆良不著痕跡地將衣袍和手臂從她的手中拉出來,溫聲道,“見過赤焱王大人。”
鳳如青如夢初醒,連忙後退一步,側頭去看見她與穆良兩個人親近,正歡喜地要開口的荊豐,穆良叫她赤焱王,必然是不知她的真實身份。
鳳如青迅速擬聲成一位她聽過的凡間女子說話,並且極快地對著荊豐搖了搖頭。
“兩位仙君來此,還是為尋人之事嗎?”都知道鳳如青是鬼君上位,她自然不可能不知懸雲山尋人六百多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