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金色的魂體化成的巨大口袋,在天空中兜了幾圈之後,幾乎將所有怨氣凝成的烏鴉都裹入其中。
天上半月的微弱月華,再度灑在了院子當中,穆良和蓮香都抬著頭看向自高空落下的鳳如青。
鳳如青站在院中,皺眉按著自己的心口處,吞食下去如此濃重的怨恨,一時間她的內府無法平息。鳳如青閉上眼睛,十分的難受,且裹在這難受當中的,還有難以言說的悲痛與無助。
這密密麻麻的情緒,這分成無數份的情緒,不斷在她的內府翻攪,鳳如青覺得自己幾乎要被割裂了,而每一塊,都是一個無法掙脫的絕望和悲劇。
她聽到數不清稚嫩的聲音,在苦苦哀求、在哭泣求助,她閉上眼睛,在未儘的怨氣當中,看到一個一個哀婉淒絕的稚嫩臉龐,在無聲地控訴。
鳳如青站立不住,朝著地上跪了下去,好在已經跑過來的穆良,一把托住了她的手臂。
鳳如青單膝半跪在地上,慢慢地睜開眼,抬頭看了穆良一眼,雙目赤紅,眼淚在眼中積蓄,如同血淚一般地順著臉龐落下來。
“小師妹,你怎麼了!”穆良趕緊以靈力去探她的身體,鳳如青卻製止了他,搖頭,有氣無力道,“我沒事……”
穆良扶著她起身,蓮香也跑過來,抱住了鳳如青的腿,仰著頭看著她,眼睛亮得賽過了天上的星辰。
“姐姐你把她們都吃了,你居然能夠吃她們!”蓮香說,“姐姐好厲害。”
鳳如青此刻心中翻攪,十分難受,卻還是伸手摸了摸蓮香的頭,“沒事了,我們這就走,去跟其他和你一樣的小妹妹見麵,你就有玩伴了。”
“蓮香不需要玩伴,”蓮香說,“我想和姐姐在一起。”
鳳如青忍著難受抱起了她,轉頭對著穆良說道,“大師兄,你聯絡荊豐,我們現在就過去。”
穆良聯絡荊豐,他們很快,便帶上了小姑娘,還有那個餓得隻剩皮包骨的黑狗,朝著荊豐他們所在的城鎮而去。
黑狗警惕得很,最開始鳳如青他們靠近還“嗚嗚”地威脅。不過穆良從空間中掏出了幾塊糕點,隻喂了一塊,這狗便迅速打消了對他們的敵意,跟著
他們走了。
至於蓮香,一直趴在鳳如青的肩頭,鳳如青重新收斂了鬼氣,一手抱著她,一手牽著瘦黑狗,上了佩劍騰空而起。
“害怕就將眼睛閉上,”鳳如青用法袍包裹著蓮香,側頭對她說道。
她乖乖地趴在鳳如青的肩膀上,聞言搖頭,一雙黑亮的眼睛從袍子裡麵露出來,看著天空,露出了孩子般天真的神情。
黑狗隻是個凡物,自然怕死了騰空飛行,從貼著鳳如青到鑽進她的雙腿下縮著,嚇得瑟瑟發抖。
穆良禦劍很穩,時不時回頭看看鳳如青,她又招人又招狗的,穆良看著她抱著一個夾著一個的樣子,很難將她跟黃泉鬼王聯係到一起。
他們走得雖穩,卻也很快,到達了荊豐他們落腳的城鎮之後,鳳如青才發現這是距離汾安道最近的一個城鎮。
這時候還是夜裡,不過鳳如青的視力不受夜色的影響,她看到這裡到處都是枯萎的破碎植物,地麵開裂得十分大,寬的地方成人甚至都難以跳躍過去。
大地一片焦灼的顏色,連城鎮當中的許多人家,都已經是燃燒過的樣子。
荊豐就在鎮子入口等著他們,這個時間點了,他身側居然帶著所有的弟子。
幾乎每一個弟子都一手抱倆,地上還站了好幾個。荊豐肩膀上趴著一個,腋下夾著一個。穆良和鳳如青他們禦劍緩緩下行,到了跟前一個賽著一個的神情詭異。
“這麼多孩子。”穆良率先跳下瓊林劍,邊說道,邊回手去攙扶鳳如青。
“這還隻是找了三個城鎮的,明日我們準備去汾安道看看,”荊豐說,“你們和邪祟正麵遭遇了?”
鳳如青點頭,“你也認識,就是先前咱們在凡間碰見的那個怨氣所化的月靈。”
荊豐微微皺眉,“可我找到的孩子們,她們說法並不統一,隻說乘著鳥來找他們的是一個小孩子,我也想到了月靈。但除此之外,她們當中大一些的還說,抓鎮上的人的,是一個黃色的口袋一樣的玩意。”
鳳如青和穆良聽了之後,都沉思起來。
片刻後穆良說,“能夠影響到汾安道這麼大麵積的旱裂的邪祟,絕無可能隻有一個怨氣所化的月靈,定是還有其他的邪祟,待明日搜過未搜的城
鎮。我們先讓幾個弟子將這些孩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其他人再探查。”
荊豐和鳳如青都點頭,不過今夜已經太晚了,這個時間他們不休息,孩子們也要休息的。鳳如青問荊豐,“你們在哪裡落腳?”
荊豐說,“鎮中大部分房屋因為旱裂而坍塌,倒是鎮外原本臨湖有一處地方,大抵因為先前是湖水沒有立刻枯竭的原因,並沒有被影響,我們在那裡落腳。”
“我們去哪裡吧,”鳳如青抱著已經昏昏欲睡的蓮香,跟著荊豐和一眾弟子們,躲開旱裂的土地,朝著他們說的地方去。
穆良也抱起了兩個孩子,一行人,一條狗,很快便到了鎮外的那處空房。
這裡一見便是先前做生意的地方,而且還是頗為秀雅的酒樓,擺設都十分的雅致,雖然食物和水並沒有見到,卻勝在房屋很多。
他們尋了一層房門全部相對的落腳,設下了結界,這才分成了好幾個屋子,陪著孩子們歇下。
鳳如青把睡熟的蓮香安置在床上,狗子就趴在床底下,穆良和荊豐脫開身之後,來到鳳如青的屋子,同她商量起了明天要如何安排。
“帶著孩子們遭遇邪祟十分束手束腳,明日待弟子們將孩子送走,我們便進汾安道去看看。”穆良說,“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有哪處不舒服嗎?”
穆良說著又從儲物袋中取出了一個水囊,“喝一點。”
荊豐和穆良來的時候,也聽穆良說了鳳如青吞食了怨氣所化的烏鴉,頓時也擔憂道,“小師姐,你以後可千萬不要亂吃東西了。”
鳳如青接過水囊,喝了一口,緩解了下乾渴的嗓子和嘴唇,點了點頭說,“大師兄,你怎麼跟個藏寶閣一樣,到底帶了多少吃食和水?”
穆良將水囊收起,依舊自己一口沒喝,“也沒有多少,就是一些你喜歡吃的糕點,今日都給了蓮香和狗,水就兩個水囊。”
鳳如青“哦”了一聲,“是我粗心,我光顧著自己輕裝而行,沒想到這裡旱裂,需得帶點水的。”
“小師姐不必擔心,”荊豐說,“懸雲山的弟子們都帶了很多水,今日還有弟子禦劍到最近的城鎮買了許多乾糧回來,孩子們吃的都不多,暫時夠用的。”
鳳如青
安心下來,穆良說,“明日我們兵分兩路,一路去汾安道,一路護送孩子們。汾安道那邊畢竟是最開始發生旱裂的地方,前幾次來這裡都一無所獲,此次正麵遭遇了邪祟,還得知了另一種邪祟,汾安道那邊說不定能夠找到這些年旱裂的原因。”
荊豐自告奮勇,“我去汾安道那邊,護送小孩子就嵐虺他們幾個可以了。”
穆良聞言看向鳳如青,“小師妹,你覺得呢。”
鳳如青說,“護送小孩子需得多派上幾個人,就順著今日有弟子去買乾糧的那條路。”
“我們碰上月靈,雖然殺傷力不大,那些怨氣的烏鴉卻十分會消耗人,”鳳如青說,“我將月靈吞噬,但她既然參與到這場旱裂的事情,那誰也不知,這裡還有多少個‘月靈’,或者其他的邪祟。”
“若是弟子們碰見了厲害些的,他們又要護著小孩子,又要戰鬥,便十分吃力,所以我提議,我們三個中有一個去護送孩子,確保安全。”
穆良沒有異議,鳳如青便說,“我去吧,我能吞食掉怨氣,若是再遭遇了和月靈差不多的邪祟,我就直接吃了。”
“才說不要你亂吃東西,你今日不是很痛苦嗎?”穆良想到鳳如青如含著血淚一般的那個對視,便一陣心疼。
“我去吧,你帶著荊豐進汾安道,”穆良說,“以我如今修為,便是當真碰上了這旱裂的邪祟本尊,倒也不至於不戰而敗,那屆時我能夠牽製,護著孩子的弟子們還能夠伺機脫身。”
鳳如青和荊豐都沒有再說什麼,定下了計劃。荊豐先回了屋子,鳳如青與穆良輕聲細語地說了些體己話,便也都各自回房休息。
第二日清晨,孩子們都醒過來,由懸雲山的弟子們分彆施了淨身術,看上去總算不是狼狽不堪的一個個泥猴子,露出了尚且年幼的稚嫩臉蛋,嘰嘰喳喳地搶著乾糧吃,倒是頗為活潑。
隻有幾個大抵是因為一個人待久了,眼神和精神看上去都有些沉,手裡捧著乾糧和水,吃得也很大口。
唯有蓮香,聽聞了要與鳳如青分開之後,便頓時哭了起來,也不出聲,就悄無聲息地盯著鳳如青,眼淚砸濕了麵前一小片的地麵,看得鳳如青尤其的揪心。
“你家裡是哪裡的,讓他們送你直接回到家去,”鳳如青他們也是昨天聊了才知道,這些孩子,大部分都不是這附近城鎮的,而是家在很遠的地方,是被抓過來的。
他們先前碰見月靈的時候,她應當就是在抓這樣的,即便是失蹤了,家裡也不會找,沒有任何人會在意,甚至被拋棄的孩子。當時若不是剛巧他們碰上了月靈,怕是招娣也會被抓來這裡。
蓮香看著鳳如青,好一會才說,“我家是汾安道的。”
鳳如青聽了心裡一揪,汾安道早就沒有人煙了,蓮香先前說她的家人也都被邪祟抓了。
她在這群孩子裡麵,是唯一一個連歸處都沒有的。
鳳如青半蹲下,“你跟著哥哥們,他們會給你安置好的,不會再吃苦,也不會有人要你乾活,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