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如青看著抱著金晶劍的宿深,又再三確認了他體內熱浪與妖力共存,她嘗試著拿走金晶劍,等了一段時間,宿深體內的熱浪果真又開始躁動。
加上前些日子落神河傾瀉的事情,一個堪稱荒謬的猜測,漸漸的在鳳如青的心中成型。
她自顧自的心中天翻地覆,卻並沒有同任何人說這種揣測,而是問宿深,“你可知你險些殺了淩吉,你說是他令人引誘你吸食熔岩熱浪,你仔細與我說說。”
鳳如青將宿深解開,頗為心疼地揉了揉他的手腕,這孩子其實命苦,自出生開始,簡直同囚籠結下了不解之緣。
好容易做了妖王,這些日子因為熔岩熱浪,再度被她拴在這黃泉之中。
鳳如青聽他細說淩吉引他吸取熱浪的事情,之後便起身,對他道,“我去找他,親自問清楚,你與他便不要再有爭執。”
鳳如青捏了捏宿深的耳朵,“宿深,我知道你聰明,但你不要去招惹淩吉,你不是他的對手。”
就算淩吉並不會近戰的精湛武藝,甚至在不動用幻術的時候,整個人真的同一隻無害的鹿一般純良,鳳如青卻始終知道他的厲害。
她身為鬼王,對於血氣最為敏銳,宿深上位雖也殺了不少的族人,可淩吉身上的那一層血氣,卻根本不是宿深能夠相比的。
宿深自然是不服淩吉,但這一次自己吃了大虧,若不是鳳如青回護,他在戰場上捅同伴的刀子,這件事沒有這麼容易就過去。
宿深聽話地點頭,答應鳳如青留在黃泉之中,在完全確認熔岩熱浪被壓製之前,不亂跑。
鳳如青便去找了淩吉。
淩吉在駐紮地,鳳如青確實是抱著興師問罪的態度去。宿深不光是她的小相好,也是她看著長大的孩子,自家孩子被人教唆著犯下了罪,她如何能夠冷靜。
可鳳如青進了魔族駐紮地,在魔修一片死寂的過道當中,看到了迎著陽光立在廊下的淩吉,便覺得今天這件事,怕是討論不出什麼結果了。
淩吉看上去早就預料到她會來,桌子上甚至備上了她喜歡的點心,還有溫好的水酒。
見屬下將她帶到,他轉身對著她微微勾了勾唇。
他的唇色淺淡,眸色淺淡且異於常人,他根本就不會笑。
鳳如青腳步微頓,單刀直入地說,“是你引誘宿深吸入熔岩熱浪?”
淩吉靜靜地看著鳳如青,就在鳳如青甚至覺得他會直接承認的時候,他卻竟然搖了搖頭,否認了,“我並未引誘過他。”
淩吉說著,緩步走到桌邊坐下,他腰上還纏著刺目的白色繃帶,血色侵染開一片,在他淺淡的眉目和發白的嘴唇映襯下,是一種蒼白頹靡的冷漠。
他坐下後,對著鳳如青道,“大人,坐下說話。”
鳳如青對著這樣的他根本發不出火,淩吉這樣,莫名的讓鳳如青想到,當時她看著他還是幼鹿的時候,被魔族抓到,按在石台上開膛破肚分食的場景。
那時候他也是這樣一番冷漠的模樣,好像那些魔修分食的不是他的身體,好像他根本就不知道什麼是疼。
鳳如青抿著唇在桌邊坐下,淩吉抬眼看向她,拿出酒杯給她倒了一杯酒,而後自袖中摸出了一個小匕首,當著鳳如青的麵,將袖子撩開。
他身量並不很壯碩,因此手臂也是修長不誇張的那種,但他原本該是如麵容一般白皙的皮肉之上,全都是層疊交錯的傷痕,新傷舊傷疊在一處,好多沒有愈合的傷口猩紅可怖。
鳳如青上次窺見他袖中一截腕部,便覺得觸目驚心,如今見到了半截手臂,驚得不輕。
淩吉卻似根本不在意自己何種模樣,將手上捏著的小刀,毫無遲疑地切入了才將將要好轉的皮肉。
血霎時間湧出,鳳如青說了一個“你……”
便見淩吉將順著腕上湧出的血,接在了鳳如青麵前的酒杯當中。
“黃泉集天地陰氣成石,邪煞過重,久居影響心智,赤日鹿血有暖身作用,能夠抵製黃泉陰祟,”淩吉聲音淡淡,“我已經沒有族人了,大人,這麼多年,我何曾害過你,你又何必因為一個半妖,對我諸多忌憚。”
幾句話,引得鳳如青心中震動如山崩。
她盯著淩吉腕上鮮紅的、不斷滴入酒杯中的血,獨屬於鹿血酒的醇香在空氣中炸開,一起炸開的還有鳳如青後頸的汗毛。
他沒有族人了……也就是說,這麼多年了,一批批送入黃泉的鹿血酒都來自他雙臂上層疊的疤痕,那偶爾送去的赤日鹿肉呢?
鳳如青震驚不已地看向他,眼圈霎時間紅透,她其實早有猜測,連施子真也一直說不要她更改食譜。
鳳如青嘴唇微張,卻幾動不知說些什麼,她當日順手救下淩吉,是不忍看他被魔修分食,卻不曾想,這許多年,一直在食用他的卻是自己。
“你……”鳳如青按著心口一陣翻湧,“你何至於此。”
鳳如青聲音發顫,淩吉卻收起了刀,以術法止血,將新鮮出爐,甚至還冒著熱氣的濃稠鹿血酒,推到她的麵前。
他說,“我並未引誘過他,隻是我的屬下如此修煉,被他瞧見,他急於求成。”
淩吉說,“他本性如何,大人不是最清楚麼,聰明敏感,狡詐善妒。”
鳳如青低頭看著麵前的鹿血酒,狠狠擰了擰眉,卻還是問,“你屬下怎會吸入熔岩熱浪修煉,卻還沒事?”
淩吉將衣袖整理好放下,用那雙看上去無辜至極,實則殘忍漠視的雙眼注視著鳳如青,片刻後道,“因為他們的神智都已經被我控製,沒有神智自然能夠利用任何去修煉。他們隻是修煉,甚至不會與人交流,又如何去引誘那隻小妖。”
鳳如青早有猜測,因為魔族魔眾本該是最難管束,如今卻除了戰場上能力強悍之外,比羊還要乖順。
她不由得暗暗心驚,淩吉到底能夠同時控製住多少人?
她無話可說,宿深性情她確實知道,她甚至知道宿深為何會劍走偏鋒,無非是想要保護她,想要站在她的身邊,想要能力更強。
可她親眼看到了魔族的狀態,這樣的情況下,確實是無法引誘宿深吸入熱浪來修煉的。
鳳如青沒有再說什麼,片刻後起身準備走,淩吉也站起來。
鳳如青又拿出了傷藥給他,對他道,“你與宿深之間並無深仇大恨,他對你動殺心也是因為受了熔岩熱浪的影響,我會好好看住他。淩吉,我替他跟你道歉,保證他不再在你麵前挑釁,這件事能這樣過去嗎?”
鳳如青還在說,“如今天下如此,我們真的不能再損失更多同伴。”
淩吉卻沒有接鳳如青的傷藥,而是道,“我不能殺了他嗎。”
鳳如青微愕,淩吉繼續道,“殺了他,我能造出更多比他適合作戰的傀儡,能夠協助大人更好的守衛人間,而不是拖累大人的腳步,左右大人的意誌,甚至要大人出麵回護。”
鳳如青張口欲說什麼,淩吉卻拿起桌上的鹿血酒,遞到鳳如青嘴邊,“大人多情,卻也不必為誰如此,更無須為誰的意願去傷身傷神。”
淩吉湊近一些,他身上的鹿血香和杯中的酒氣混在一起,他對鳳如青說,“大人,不過一個半妖而已,玩玩就算了,還當真要與他長相廝守嗎。他性情如此,隻會阻礙大人的行動,牽絆大人的腳步。”
淩吉見鳳如青皺起的眉,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她的眉心,“不若我幫大人殺了他吧。”
鳳如青後退半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淩吉。他是真的動了殺心,她能夠清晰地感覺到他的惡念。可他的表情卻像是在說今日的天色如何的好,他的手指微涼,似乎連血都是冷的。
“你再說這種話,我便先處置了你!”鳳如青說,“你為何這樣?”
淩吉手中捏著鹿血酒的杯子,不答,反倒將杯子遞給鳳如青,“大人莫惱,大人不願,我便不殺,我說過的。”
他說著,又將鹿血酒的杯子朝前遞了遞,“黃泉的夜裡冰寒入骨,大人,喝了會好受些。”
鳳如青自然不可能喝,也不欲再與淩吉說什麼,轉身欲走,淩吉卻道,“大人,喝了我便不殺他,如何?”
“你威脅我!”鳳如青伸手掐在淩吉的脖子上,淩吉微微仰頭,將自己脆弱要命的咽喉都暴露出來,簡直任憑鳳如青捏碎掐斷。
他將鹿血酒的杯子挪開一些,穩穩地拿著,窒息的感覺漸漸漫上來,他麵色變紅,卻一動也未動。
他根本不怕死,鳳如青一上手就意識到這個事實。
沒有怕死的人會這樣任人捏住要命的喉骨,卻連呼吸都不曾亂一分,而恰恰是不怕死的人,才最讓人頭疼。
鳳如青慢慢鬆了力道,她簡直對於淩吉無可奈何。
淩吉的被阻隔的氣息一點點的恢複,他控製得太好了,連狼狽的嗆咳都沒有,好像能不能呼吸,對他來說都不重要。
他隻是將酒杯送到鳳如青嘴邊,整個人也湊近一些,用他微微漫上些許紅潤的麵頰,還有微啞的聲音說,“喝了,我就不殺他。”
“大人,”淩吉幾乎與鳳如青臉對臉的對視,他的眼睛透出了一種近乎天真的殘忍,“你身體受不住的,會越來越冷,我的血能夠暖你。”
鳳如青感覺自己呼吸都不暢快,明明被扼住脖子的根本不是她,不過她最後還是在淩吉的催促下張嘴就著他的手腕喝了。
酒已經有些微涼,但是滾過喉嚨卻如滾油入水,在她的身體內沸騰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