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年前,人魚族亦是神族創造出來用以取樂自己的族群,他們的歌聲最開始便是用於宴會之上的取樂,正如現在的藍銀一般。
隻是遠古的神族大多數墜落,現在天界剩下的繁衍在天界的神族後代,很少知道人魚族的歌聲,還有不亞於赤日鹿的強大致幻能力。
但與赤日鹿的創造幻境不同,人魚族的致幻能力,是直接作用在神識之上,這會讓中了幻術之人,很難分清真實和虛幻,覺得是自己的身體出現了狀況。
藍銀傳承於人魚族族群千萬年來的記憶,他知道所有不堪的,和屈辱血腥的一切,也是人魚族當中,唯一一個會這種能夠迷惑真神的幻術的人魚。
誠如施子真對鳳如青所說,縱使成神,他們在這天界,也沒有任何的歸屬感。
帶著那些在熔岩中死去同族的記憶和他們血肉骨骼製成的傷藥,成神之後,卻做了護衛天界那些愚蠢神族的神兵,這是何等打掉牙齒和血吞的屈辱?
弓尤承諾他們總會一點點的,將所有腐朽從這天界剜去,總有一天這裡會變為一片淨土。
可千萬年來的腐朽爛在傳承之中,這在世人眼中無上榮耀的神族,不過是一群享受著天生神澤的混蛋,當然這其中固然也有不曾做下任何惡事,尚且年幼或無知的孩童。
但傳承刻在他們的骨子裡,隻要天界不曾翻天覆地,他們終有一天,也會變得和那些固守天界,身為神族享受神澤卻不顧人間死活的愚神一樣。
這本是一片華麗的,恢弘壯觀的囚籠,囚住的不僅僅是這些固步自封的神族,還有人魚族,還有一切試圖改變,卻無法改變的神族。
所以在鳳如青提出了要打碎這天宮的時候,人魚族幾乎沒有遲疑,便答應了。
他們甚至不為昔年在熔岩之底並肩作戰的情誼,他們隻希望砸碎這囚籠,打破這生來的不公,他們希望從這天界去到凡間,尋一處海,回歸他們賴以生存的蔚藍之中。
藍銀生來第一次唱起這幻術之音,他是奉天帝之命,迷惑今天宴會上的所有神族,這座天宮裡麵的所有神族。
沒有一種藥能夠將神仙毒倒,美酒也隻能短暫地麻
痹他們的神經,隻要他們想要清醒,隨時能夠清醒。
但這幻術不同,弓尤坐在上首位,察覺到自己手臂酸軟,幾乎端不住杯子的時候,輕笑了一聲,顫著手將杯子送到嘴邊,飲下這甘醇美酒。
這也算是因果吧,曾經殘忍地將人族和魚類捏合在一起取樂淫玩的神族,永遠也不會想到,有一天,他們的子孫後代,會聽著人魚族幻音,變成一個個手無縛雞之力,隻能任人宰割的廢物,這何嘗不像當年的人魚族?
紅嫣夫人就坐在弓尤的身側,她並沒有飲酒,儘量的坐直,卻也開始搖搖欲墜。
幻音入耳,如癡如醉。
弓尤想起當年和鳳如青在冥海之底,他們還隻是一條罪龍,一個無魂邪祟。
在與熔岩□□手之後的短暫間隙,他們曾抵死親近,把每一天,都當成最後一天來過。
誰也沒有出口過,抱著堪稱妄想的希冀,生生從冥海之底殺出了一條血路,錯一步,都會是萬劫不複。
他們有天躺在草地之上,難得安逸地相依,許下的豪言壯語,便是終有一天,願世間平等,願各族無論是否純血都生來不受等級壓製。
他們立誓將作惡的神族全部都肅清,可他們當時不知道,作惡的神族隻是很小的一部分,真正組成這不平等的等級,真正讓他們有心無力,無法去肅清的,恰恰是那些生來便眼睛生在頭頂的神族,他們才是造成一切悲劇的源泉。
弓尤傾儘全力,也隻能做到平衡各方,他眼睜睜地看著人間依舊麵臨熔岩煉獄,卻連派神族神兵去多少,也要與這些神族吵來吵去。
他真的累了,他原本生怕自己會如忘川之水中的陰魂,終有一天疲憊的靈魂先一步死去,變成和這些神族一般模樣。
但幸好,鳳如青從未放棄,弓尤最後滿飲一杯美酒,赤紅著眼與紅嫣夫人對視一眼,笑著躺在桌上。
剩下的就交給她了,是天崩地裂,還是天打雷劈,他都奉陪到底。
左右這天宮,早已不是他難離的故土,而是他的枷鎖囚籠。
紅嫣夫人不似弓尤一般,全身心信任著曾經並肩作戰的鳳如青,她眼中滿是擔憂,伸手拉住她唯一的孩子,她的依靠和驕傲。
已經有神族發
現不對,可他們已然變成了“酩酊大醉”的醉鬼,出聲嗬斥如同蚊蠅,以神力對著藍銀出手,神力卻在半路便無力地散去。
藍銀終於停下歌聲之時,整個天宮之中,原本熱鬨的宮宴當中,一片橫躺豎臥的神族。
於風雪解決了守衛的神兵,將受到影響比較小的他們都弄暈,提著重劍慢慢地朝著藍銀走來,她仰頭看著藍銀從高台上下來,伸手將催動幻術虛弱不堪的藍銀接住,抱入懷中。
“我見你的時候,你便是人魚的模樣,你的魚尾是我見過這世上最美的東西,”於風雪帶著藍銀親手製作的屏蔽幻術的海螺,是整個天宮當中唯一還站著的神族。
她撐著藍銀,與他對麵跪坐在這華麗的天宮,擁著他輕聲說,“你的聲音太好聽了,幾次我都想摘掉海螺,聽一聽你的歌聲,我願意為你而醉。”
藍銀將頭抵在於風雪的肩頭,銀色的長發難得的散落,卻看上去乾枯如草,於風雪卻知道,它飄散在海中是何等柔順迷人的模樣。
“等到天宮碎了,我們就能名正言順地帶著族人回到人間,我早就看好了一片海域,那裡有十分多的島嶼,我還給島嶼取了名字,我們以後就住在那裡,你安心睡吧,相信鳳如青。”
於風雪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這個世上,沒有比她更值得信任的人,她是天道的寵兒。”是這世界的主角。
藍銀微微勾了勾唇,在她看不見的身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
天宮一片死寂,於風雪抱著藍銀等待鳳如青的到來。
她所熟知的劇情早就崩得無跡可尋,但於風雪更喜歡這個版本的故事。
鳳如青和施子真帶領各族撐開結界,跨越十二道罡風,趁夜上了天界的時候,已經做好和人魚族裡應外合,做好了和抵死頑抗的弓尤對戰的準備。
隻是當各族來到天界,看到天門打開,天兵倒地,隻有一個於風雪抱著昏死過去的藍銀,等在這偌大的宮殿之中的時候,有那麼瞬間他們都以為這是什麼陰謀。
鳳如青和施子真對視一眼,施子真和泰安散出神識探路,鳳如青上前問於風雪,“怎麼回事,內戰?”
於風雪將天帝令遞給鳳如青,“天帝說,當年之
約,他一直沒有忘記。他已經無力履行承諾,為你肅清這天界的眾神,他隻能退開,不擋你的路,剩下的全部交給你。”
弓尤交代的場麵話說完,於風雪連忙道,“所有的神族都被藍銀的幻術牽製,但是他畢竟神力有限,趁現在趕緊動手吧!宴會那邊一刀能捅死三個!”
於風雪一臉的躍躍欲試,鳳如青表情離奇,回頭和施子真對視,隻一眼,便能看出對方的意思。
施子真對她點了點頭。
鳳如青想了想,沒有什麼可對於風雪說的,隻是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帶著眾人朝著宴會那邊去了。
雖說於風雪已經說了,但是真正親眼見到了這些神族全部昏死在地上,有些並沒有完全失去意識,看到他們麵露驚恐張嘴卻說不出話,鳳如青慢慢地笑了。
“得來全不廢功夫。”
她令身側的人傳話下去,準備開始砸天宮,但不得蓄意傷及任何的神族,因為傷及真神,會迅速引來天罰。
這些神族等到天宮碎了,自然會跌落至凡間,到時候他們和那些墜落神一樣,他們甚至沒有功德,神力散去,他們什麼都不是,不配她動手去傷。
鳳如青迅速和眾人彙合,開始按照計劃分配各族要做的事情,預料當中的一場苦戰變為了不戰而勝,各族的歡呼和叫喊一時間響徹天宮。
“師尊,你煉製的護身法器給我。”鳳如青說,“我將要護的人納入其中,我們便開始吧。”
施子真煉器絕頂,如今又是正神,擁有浩瀚神力。他煉製的法器,甚至能夠擋住一道天罰。
他將法器都交給鳳如青,便開始和泰安去調度各族。
鳳如青給了於風雪一個,她卻隻是護住藍銀,提著重劍對她說,“砸東西我在行!”
“你……”鳳如青想問她為何對自己這般好。
但這種話她也不止一次問過,她肯定又要胡言亂語,說這個世界是話本子。若是閒來無事,鳳如青倒不介意聽她說胡話,隻是這時候也沒時間,隻好道,“你小心。”
於風雪笑著點頭,鳳如青去了宴會之上,踢開了地上正在爬,想要逃的神族,給弓尤罩上了護持的法器,看到他身側的紅嫣夫人,對上紅嫣夫人的視線。
她還
沒有昏過去,但眼神也開始渙散,明顯是強撐。
鳳如青微微彎腰,湊近她道,“放心吧,你不信我,也該信弓尤,你是他最重要的人,他不會置你於險地。”
今日弓尤選擇幫她,卻也給自己準備了退路。
他從來不是個糊塗的人,若今日各族成功,那他即便是墜落凡塵,也無甚太大的損失。
若各族敗,那弓尤也不過是舉辦了一場酒宴,他“不知”藍銀的歌聲是幻術,不知各族攻上天界,他自己也昏死過去,一切都與他無關。
這是最好的結局,否則鳳如青還當真不願和弓尤兵戎相見。
紅嫣夫人聽了鳳如青的話,終於慢慢閉上眼睛,鳳如青將法器罩在她頭頂,環視過這酒宴,伸手端起了弓尤前麵的一個酒盞,倒滿,一飲而儘,而後抬臂狠狠摔碎手中金晶盞,“好酒!”
杯盞砸在地上碎裂飛濺,正好落到一個滿麵驚愕還不曾昏死的老神麵前,但他卻連挪動的力氣都沒有,隻看著鳳如青神情帶笑,抬起手臂做了個手勢。
身後跟著的各族,頓時開始了各顯神通。
天宮顫動,金石碎裂,如同為這一場神宴在奏樂,清脆悅耳極了。
那老神活活被嚇得兩眼一翻昏死過去,昏死之前喃喃的一句是——瘟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