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著許雯雯隻是盯著她手上的甜菜根看,卻並沒有伸手拿過,宗瓊英便有些著急,“這個真的很甜的,四爺,你嘗嘗?”
“不是,”馮靜連忙攔住宗瓊英,“你這甜菜剛從土裡刨出來,那土都沒洗掉呢,你讓四爺嘗嘗?嘗土嗎?”
“哪裡有土啊,你看這……額,這背麵還真有土。”宗瓊英將甜菜根轉了一圈後有些尷尬地咳嗽了一聲,“那個,視野盲區,所以才沒看到。”
“嗯,”許雯雯看著宗瓊英,輕輕點了下頭,“這種含糖量很高的甜菜你種了多少?”
“二十幾個吧,府上種植的地方沒有多少能讓給甜菜了。”
“夠了。”許雯雯微垂眼眸,“明日我便去尋皇阿瑪,你準備一顆拿給蘇培盛。對了,可以麻煩你將怎麼製糖的過程寫下來嗎?”
“當然,如果條件允許的話,甜菜如何吃的辦法也請一同寫下來。”
宗瓊英立刻回頭看向馮靜,見馮靜點了點頭後才回聲道:“好。”
許雯雯又安靜等待了一小會兒,見三人還沒有離開的意思後便輕輕咳嗽了一聲,直接出聲催促道:“快去準備吧。”
“皇阿瑪那邊估計等多上奏幾次才能成功,所以最好多準備幾次。”許雯雯又解釋了一下自己趕人的原因,“我得思考一下明日如何上奏。”
“行,那我們先走了。”馮靜站了起來,準備離開。
宗瓊英也抱著甜菜站了起來,“我先將甜菜拿回去,洗乾淨後再讓蘇培盛拿過來吧。”
許雯雯輕輕點了下頭,隨後看向坐在旁邊沒有動靜的側福晉。
“你不繼續吃了嗎?”胤禛的視線落在點心上,“隻吃一個便夠了嗎?”
“我會吃完的。”
胤禛抿緊嘴唇站了起來,抬腳走到門口後停下腳步,“早點休息。”
許雯雯輕輕嗯了一聲,不過待人都走光後卻並沒有按照約定去好好休息,而是拿起了馮靜寫的“大事記”從頭看了起來。
因為康熙三十七年已經快要過去了,所以馮靜是從康熙三十八年開始寫的。
許雯雯仔細看了一遍後發現對她來說隻有三件大事:康熙第三次南巡,七月份裁減官員以及九月份北運河武清縣決堤,發生洪水。
北運河,海河的支流之一,與渾河一脈相傳。武清縣,天津的地方……看來自己明年得親自去一趟天津檢查一下從今年八月份開始動工的清理淤泥加固河堤工程了。
還有康熙明年一整年都在南巡——他真的是為了政治影響南巡的?不是為了遊山玩水?曆史上哪個皇帝跟他似地老出去晃悠?還要帶上自己寵愛的幾個兒子出去一起晃悠?出去開拓眼界也不是不可以,但正事兒還是要做的,她想要離開康熙身邊一段時間單獨出去做事估計還有得磨。
唔,算了,等到時候再煩惱吧,現在還是先把眼前的事情做好。
……
翌日
早朝結束後,康熙前腳剛回乾清宮,梁九功後腳就通傳說雍親王求見。
康熙一邊找地方坐好,一邊揮揮手讓梁九功帶人進來。
“兒臣見過皇阿瑪。”
“起來吧,”康熙抬了下手,“你這懷裡抱的什麼呀?”
“回皇阿瑪的話,這是新品種甜菜,含糖量很高,可以製糖的。”許雯雯將甜菜交給梁九功,後者一臉懵地抱著顆甜菜走到康熙跟前,將甜菜放到康熙麵前。
“瞧著像是蘿卜。”康熙伸手戳了戳麵前的甜菜,“它能製糖?”
“是的。”
“據朕所知,”康熙沉吟良久,“那甘蔗也能產糖。”
“甜菜更容易種植,糖的成本會降下來,這樣就會有更多的人可以吃上糖了。”
康熙輕輕哦了一聲,手指在甜菜菜根上點了點,“這甜菜,要種在什麼地方?”
“甘蔗性喜濕熱,而甜菜性喜溫涼,種的地方不一樣,所以以前種甘蔗的地方不用重新種甜菜。”許雯雯抬頭看著康熙,“種的甘蔗沒有減少,甜菜卻增加了,這樣糖就會變多,價格自然也會降下去了。”
康熙看著許雯雯的眼睛,“你說得有些道理。”
“不過,糖,並不是非吃不可的東西。”
“此事,還需從長計議,你且先退下吧。”
許雯雯低下頭,沒再多加糾纏,“兒臣告退。”
被拒絕也在意料之中,許雯雯早就知道隻說這些話是不會讓康熙同意大規模種植甜菜的。如今整個清朝的糖基本都產自南方,大規模種植甜菜便意味著要搶南方的錢——南方統治本就不太安穩,康熙幾次南巡都有點政治意味在裡麵。
更便宜的糖價,以及更多人能吃上糖——這兩個理由並不足以讓康熙冒著南方動蕩的風險去促成大規模種植甜菜這件事。
許雯雯回到府上後,拒絕了小廚房端來的甜味點心,提筆寫了一封信讓蘇培盛送到馮靜那邊。
“信上寫了什麼?”
“信上說,”馮靜抬頭看著胤禛,“讓我找一下北運河和渾河的關聯之處,以及北運河的河道過去未來會發生的事情,還說最好能畫一份地圖。”
胤禛朝著馮靜伸手,“我瞧瞧。”
馮靜將信遞給胤禛,嘴上還說著話,“雍親王也不大,既然是在商討很正式的事情,為什麼還要寫信過來呢?”
胤禛低頭看著信,聞言看向馮靜,“可能不想同你們多說話吧。”
馮靜:?
“你什麼意思?”
“沒什麼意思,”胤禛將信收了起來,“她將我看做同你們一樣的人,所以這段時間也不願意同我多說幾句話了。”
“可是為什麼啊……”
“這件事應該不急,不過你最好還是現在就開始動筆。”胤禛打斷了馮靜的話,“不然說不定你就沒有時間寫了。”
“也是,”馮靜點點頭,“雖然感覺我也沒做什麼大事,不過確實還挺忙的。”
胤禛突然不想跟馮靜說話了,因為他覺得馮靜有點遲鈍了,自己已經提醒的這麼明顯了卻依舊沒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果然,最懂“自己”的人也隻有自己。
既然是謀士,是為了自己做事的人,為什麼要花上許多時間為了彆人忙活呢?
可惜自己為了能夠獲取穿越女們的信任,被迫與她們處於同一狀態,不然他早就安慰好“自己”了。
……
許雯雯倒是不知道胤禛還存在了“安慰”自己的想法,如果知道了第一反應肯定是:真好,自己的演技又提高了,甚至都可以騙到像側福晉這樣的資深演技大師了。
不過這也能從側麵說明了體驗派才是最容易展現超神演技的地方,當你代入了自己的情緒,再將自己心中的這點情緒再放大,彆人就很容易從你身上感受到你的情緒,就像這次,她什麼都沒有說,但是穿越女們依舊發現了自己“不對勁”的地方。
而她,也終於找到了和穿越女們和平相處的辦法——不要相處。
是的,不要相處。
她剛開始穿越過來的時候因為是沒有什麼金手指的人所以缺乏安全感,在裝作“胤禛”的過程中總感覺自己下一秒就會露餡,然後經曆很社死的場麵,於是她便處處忍讓,流於表麵地表現自己的“冷漠”,並試圖通過各種實際行動來展現自己是一個“好人”,心中期望她們不會懷疑自己。
許雯雯仔細回憶了一番,估摸著這一階段的自己是最好相處的,完全可以說是有求必應甚至還很護著府上的人,隻要穿越女們能老老實實地待著,不找自己,不管她們做什麼,許雯雯都不管,也不想管。
再然後,跟著康熙去了一趟渾河回來,許雯雯便變了一個觀念。她一閉上眼睛,腦海裡便滿滿當當地擠滿了那些瘦骨嶙峋的百姓。就算她睡著了,也能夢見在床上撒手人寰的巧娘。她開始想做得更多了,開始想著自己現在這個身份,是不是能做到一些曾經想,但是沒有精力時間和金錢去做的事情。
於是她便同穿越女攤牌了,想著說開之後大概能收獲與自己誌同道合的人,一起為了這個時代的百姓做點什麼——剛開始似乎就是這樣的,重新前往山西渾河待在那裡兩個月的時間讓她產生了錯覺,回京之後依然將穿越女們當做自己誌同道合的夥伴。
回京之後,她迫切地想要做點什麼,就算不做點實事,那做些對未來的規劃也是好的。可事實證明隻有她一個人在因為這種情緒焦慮,她告訴自己“論跡不論心”,告訴自己不必為了自己那些陰暗的心理而擔心——然後,李芸……
怎麼說呢,她變得冷酷起來,甚至有些破罐子破摔,將李芸禁足,又同意了蘇培盛將衝撞了封王儀式的李芸暫時關起來。
她那個時候在想什麼?在想自己是不是變得更像曆史上的那個冷酷王爺,那穿越女們是不是就能意識到問題所在,能真的開始同她站在一條線上,去完成那個“誌向”。
然後……馮靜來見自己,沒有去看自己抄的那封信,而是念著要去勸說李芸,雖然她用了係統很重要的理由,可自己又不是傻子,那不過是換了一個說辭的借口而已。那個時候的她心情突然就有點奔潰,因為自己似乎並沒有做好,沒能將所有的人擰成一根繩子,然後拽著這根繩子往前走。
她想到了排他性,想到了很多令人沮喪的事情,心情也變得低落,可當她聽到蘇培盛說起點心時,腦海裡便突兀地想起了前些日子自己在永和宮吃的那一口甜的發膩的糖果,以及自己對蘇培盛說過的不要吃糖的命令。
她在德妃那裡說,“隻要有一天這天下的百姓吃不起糖,她便不吃糖”。
她想到了康熙在心中隱晦地表示“非受她人之意”。
她又想起了自己曾經想到的那條船,身為船長的康熙拿著桅杆站在最前麵,臉上帶著自信又張揚的笑容。
她現在應該就在那條船上,身上係著一根繩子,繩子上麵綁著穿越女們。一開始,自己試圖無視自己身上綁著的那根繩子,可是悶頭往前走著的時候,手上卻還是用力拽著那根繩子,想要帶著她們更靠近船頭一點。
再後來,自己停了下來,將繩子拽緊,想將她們都拽到船上來,可已經見識過海上風景的她們不願意上船,比起跟自己上船,她們好像更願意去看海上的風景。
她早應該想通的,她就應該像一開始那樣,無視自己身上綁著的繩子,堅定地往前走。在往前走的路上,也許會有人順著那根繩子爬上船,也可能有人中途會割斷繩子去尋找自己夢想中的島嶼——但那都與她無關。
她們是局外人,或者說她們一直將自己當做局外人。她們其實可以什麼都不做,她們可以完全躺贏,因為自己在曆史上本來就會成為皇帝。
她們不可能像自己想象中那樣扭成一股繩的,她從一開始就是局內人。
而且明明已經是局內人,卻一直妄想著自己可以下船。當她意識到自己穿越成胤禛後決定裝下去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失去了重新選擇的機會。
她隻能往前走,一直走,不能回頭。
……
不幸中的萬幸,她並不覺得自己很悲慘,因為至少,她還可以決定未來的樣子。
於是,她便出現了“戒糖”後的反應,直接照著標準的教科書上的內容演,醫學生看了直接回頭叫老師前來圍觀,如果有必要甚至還要拍照留念。
……
獻完甜菜的第三天,上完早朝後的許雯雯再次抱著一個洗乾淨的甜菜站到了康熙麵前。
康熙有些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朕說過,種甜菜這件事要從長計議。”
“嗯嗯。”許雯雯一臉乖巧地點點頭,“不過皇阿瑪,兒臣這次是想讓皇阿瑪嘗嘗這甜菜根,可以生吃的,比甘蔗還要甜呢。”
“朕不想吃。”
“那兒臣吃給皇阿瑪看?”許雯雯扭頭看向梁九功,“梁公公,麻煩您拿個刀子過來將這甜菜根……”
“行了行了,彆折騰了。”康熙聽到一半連忙叫停,“放這兒吧,朕一會兒讓梁九功送去禦膳房,到時候讓他們做了朕再吃,這樣總行了吧?”
“行。”
“你還有彆的事兒嗎?”
“沒了。”
“那朕有,”康熙決定找點事給許雯雯做,“老八的大婚快要到了,你去瞧瞧內務府各處都準備得如何。”
“皇阿瑪,八弟自己便是內務府的總署,為自己置辦婚禮自然……”許雯雯在康熙的注視下默默低下頭,“兒臣先行告退。”
“嗯,退下吧。”
從乾清宮離開的許雯雯依著康熙的話去了內務府尋到了胤禩,後者正在忙,不過不是為了自己的婚禮而忙,而是在忙彆的事情。
“四哥,你怎麼過來了?”
胤禩一臉驚訝地放下手頭的工作,抬頭看向突然出現在他麵前的許雯雯。
“皇阿瑪說讓我來看看你的婚禮籌備的如何了。”
“已經都準備好了,”胤禩先回了問題,隨後才低下頭匆匆將桌子上的東西收拾好之後站了起來,“四哥先坐這裡吧,我這邊有些亂,四哥莫要在意。”
許雯雯輕輕嗯了一聲,順著胤禩的指引坐在了凳子上,視線在屋子裡環視一周,“怎麼不讓人收拾一下?”
“最近內務府人手很緊張,所以便耽誤了。”胤禩找到房間裡茶壺茶杯,連忙倒了一杯茶,“四哥要喝茶嗎?這是今年的新茶,雖然可能比不上四哥府上的,不過已經是臣弟這裡最好的茶了。”
“我已經很久沒有喝茶了。”許雯雯輕輕搖了搖頭,“你不用管我,先做自己的事情吧。”
胤禩有些懵,“啊?”
“一會兒再帶我去瞧瞧你布置的東西吧。”許雯雯頓了一下,“放定禮已經過了吧?”
放定禮,相當於現代的訂婚,一般是由欽天監選取吉日後,皇帝在那日賜給福晉家禮物,在福晉加舉行訂婚宴。訂婚宴的宴席是內務府準備的,一般是五十桌,當天所有不當班的公侯世爵、內大臣、侍衛以及二品以上官員及命婦出席宴會。
“是的,那個時候四哥你還沒回京呢。”胤禩笑著回道,“成婚的時候四哥可一定要來啊。”
“自然,”許雯雯點點頭,“你先忙吧。”
“不用不用,”胤禩擺擺手,“我還是先帶四哥去瞧瞧吧,就這麼點事情,明日做也是一樣的。”
胤禩帶著許雯雯轉了一圈,時不時地問許雯雯“四哥你覺得怎麼樣?”,許雯雯不停地點頭表示這很喜慶,很不錯——是真的瞧著很喜慶,也很大氣。就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不然他得當場給胤禩作詩一首聊表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