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又年話音未落,司機一記急刹車,停在路邊,陰惻惻地說:“給你個機會,再說一遍?”
“……以及心地善良。”
人在車簷下,不得不低頭。
重新上路後,昭夕用力地瞪他一眼。
“我勸你謹言慎行。”
無邊夜色,周遭都是曠野,寂靜無聲。
唯獨她的神情生動異常,像在發光。
程又年側頭看窗外,唇角輕揚。這一刻他才不得不承認,羅正澤這種迷弟的存在也是有理由的,因為眼前的女人就連凶起來的樣子都很驚豔。
昭夕目視前方,語氣輕快。
“人都找上門來了,我要是氣急敗壞,衝突在所難免。等到熱搜變成【昭夕對粉絲破口大罵】、【昭夕對粉絲拳打腳踢】,有的人才稱心如意呢。”
他輕笑一聲,“還挺理智。”
“而且——”開車的人越發得意,“小屁孩們懂什麼啊,還不是被人煽風點火當槍使了?跟她們一般見識,那有什麼意思?”
“我非但不跟她們一般見識,還要叫她們感受到春風一般的溫暖。你彆小看粉絲的力量,今天的事隻要她們當中任何一個說了出去,輿論就會開始分化。”
最後,她一錘定音。
“再說了,你不覺得比起出一時之氣來說,叫林述一知道他的粉絲居然替我說好話,更讓他像吃了屎一樣難受嗎?”
程又年笑了。
昭夕不滿:“你笑什麼?”
側頭瞥他一眼,有一刹那的晃神。
這男人……
絕了。
她見過無數漂亮的美人,形形色色,男男女女。
程又年並不比他們精致。
但他有一種難以形容的況味,仿佛天塌下來,隻要他一抬眼,一側目,一切消然殆儘。周遭萬物似乎都變得不再重要,他有一種奇異的,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似乎也不是安定人心。
昭夕神思一晃,仿佛能聽見胸腔裡咚咚作響的心跳聲。
停。
這男的有毒。
她淡定地側過頭去,目不轉睛望著前路。
專心開車。
專心一點。
程又年似乎並未察覺她的走神,片刻後,又問:“他在網上潑臟水,你為什麼不澄清?”
“沒必要。”
昭夕的回答和當時回應小嘉時一樣,但很快又加了一句,“人總是傾向於相信自己愛聽的話,我說的他們不愛聽,說了也沒用。”
程又年一頓,隱約記起前些日子,羅正澤對著輿論抓耳撓腮時,似乎很沮喪地說過,林述一就是仗著昭夕不接受采訪,不參與任何網上輿論,所以才肆無忌憚潑臟水。
側眼看她,很容易看懂。大抵是曾經辯解過、發聲過,卻不被相信,所以心灰意冷,乾脆不再說話。
抵達黃線邊緣時,車燈驟暗。
昭夕正要說:“我在車裡等你。”
就聽見身側傳來輕描淡寫的一句:“彆那麼消極,總有人會相信。”
*
黃線內,有人等候多時。
程又年與他簡短交談後,回到車上時,手裡多了隻黑色小箱子。
昭夕笑了:“現在的民工都這麼嚴謹嗎?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們黑∣社∣會呢,大晚上的秘密接頭。”
程又年一頓,“……民工?”
昭夕以為自己傷害了他的自尊,很快找補:“沒彆的意思,還是……我該叫你包工頭?”
“……”
包工頭又是哪一出?
車內的氣氛肉眼可見地沉寂下來。
昭夕在自我反省,是不是剛才的說辭不夠禮貌。
……但是民工還有彆的稱呼嗎?
“你們建築工人”?
“勞動工匠”?
“人民根基締造者”?
她有點迷茫。
直到程又年緩緩發問:“昭小姐,大家也當了一兩周的鄰居了,敢問在貴劇組眼裡,我們在隔壁乾什麼?”
昭夕一懵,側眼看著他。
“搬,搬磚?”
對上一雙深不可測的黑眼睛,她試圖分辨出那雙寒潭裡的各種情緒。
然而恕她無能。
沒看懂。
她隻能小心翼翼又問一句:“最近工作不順心?”
“……”
這氣氛太令人煎熬了。
昭夕沒和民工打過交道,包工頭也沒有。
她很深刻地自我反思,是不是從小生活條件太優越,以至於沒法和勞動階層打交道。
那不行,乾導演這一行,怎麼能不切身體會人生百態,深入到各行各業呢?
眼下是個挑戰,也是個機會。
她清清嗓子,故作輕鬆地和程又年聊天。
“乾你這一行的,底下的工人不好管吧?”
程又年發出一聲很輕很短促的笑,聽起來像是在回應她。
昭夕歎口氣,試圖引起他的共情——
“不瞞你說,其實我做導演這一行,也跟你們包工頭沒兩樣。”
“下麵的人太多,形形色色,分工不一,你稍微不注意,就有人陽奉陰違、偷工減料……”
她言辭懇切,卻沒聽見程又年的半點回應。
忍不住腹誹,這人變色龍啊。
前一刻還在笑,下一秒就高深莫測一言不發。
直到抵達酒店,程又年拿了箱子,一言不發和她走進電梯,最後回到走廊上。
分彆在即,他總算開口道謝。
昭夕擺手,“小事情,禮尚往來。”
他忽然詢問:“昭小姐近視?”
她哈哈一笑,“叫我昭夕吧。不過,你怎麼知道我近視?”
滴,他刷卡開門。
關門前,回身笑笑,“我猜的。看你眼神不太好。”
昭夕愣愣地回到房間,還摸不著頭腦。
片刻後,手機響了。
她毫無形象踢飛腳上的高跟鞋,大喇喇躺在沙發上,點開微信一看。
【程又年】發來一隻紅包。
金額:三塊。
附言:眼科掛號費,我請。
昭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