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藏雲宗宗主,仙界正道之首,謝涔之年少橫空出世,自號陵山君,年紀極輕便登頂至尊之位,鎮壓無數仙魔動亂。
一劍平天下,至此,東陵十二城,十萬裡錦繡浮華江山,俱臣服於藏雲宗腳下。
外麵跪著江音寧,但即便是這位青梅竹馬的江音寧,有時候都不能徹底左右他的心緒。
謝姮給他添茶倒水,其餘時候,便會蜷縮在他殿中的軟塌上小憩,安靜地陪著他。
她喜歡這樣的感覺。
側臥著,一抬眼,眼裡便有他。
望著他的時候,誰也不能打擾。
這些年來,她也是這樣伴著他過來的,陪他屠戮魔族,拔劍縱橫萬裡。
就像他的影子一樣。
她是喜歡的。
這時,謝涔之突然問了一句——
“她跪了多久了?”
像是鏡麵被石頭一砸,“嘩啦”一聲,一切美好的虛像驟然破碎。
謝姮手一抖,陡然回神。
她此時此刻,還在他身邊站著;她的指尖,還停留在披風的係帶上。
男人側顏深邃,膚色冷如白玉,問話時,黑眸平靜無波,卻好似穿透了窗欞與重重雨幕,落在外麵跪著的人身上。
謝姮慌亂地係好係帶,答道:“約莫十二個時辰了。”
話音一落,氣氛便有些許安靜。
他閉目,沉吟片刻,冷淡道:“叫她進來罷。”
隻跪了一天一夜,於修行人來說,當真是輕描淡寫的懲罰。
謝姮垂目,袖中指尖微微蜷起,“好,我去叫她。”
說著,謝姮拿了牆角的一把傘,兀自去推門,就在此時,謝涔之驀地道:“阿姮。”
謝姮腳步一頓,轉頭朝他笑道:“怎麼了?”
屋簷的雨一滴滴往下淌,拉成一根根透明的銀針,嘩啦啦地砸了下來,濺上了她的裙擺。
屋內的光打在少女一半的側顏上,她望著他,一雙眼睛裡蕩著兩泓秋水。
謝涔之打量著她。
阿姮向來懂事,待人接物溫柔有禮,一舉一動皆如此合他心意,在寧兒一事上,她也未曾多說一句。
他複而闔眸,指尖一抬,一個白玉瓷瓶浮現在空中,落在她的麵前,他嗓音溫和了些許,淡淡道:“昨夜禁地一戰,於你修為有損,回去好好休息。”
謝姮抿唇笑,“好。”
她拿了藥,打好了傘,轉身闔上殿門,慢慢走進那一片大雨之中,再一步步,走到跪在長階下的少女跟前。
江音寧今日穿的一身白衣。
她跪在這裡,渾身濕透,麵色蒼白,狼狽又惹人憐惜。
謝姮撐著傘從她身邊停下,替她擋了頭頂的雨,低頭對她說:“江師姐,君上叫您進去。”
江師姐。
謝姮入門晚,按資曆,隻能叫她“師姐”。
嘴裡叫的是“師姐”,但謝姮待她客氣疏離,隻看著她自己踉蹌著站起來,冒著雨,一步步往殿中走去。
直到殿門一開又關,徹底隔絕了謝姮的視線,謝姮的心,也在這一刹那不可抑製地狂跳。
喉嚨忽然有些乾澀。
他們會說什麼呢?
涔之還會憐惜她嗎?
涔之……真的喜歡江音寧嗎?
在昨夜之前,謝姮覺得涔之誰都不愛,那她可以等,倒也沒有關係,但今日,她又不免有些動搖起來,為自己那點卑微的在乎。
於情之上,沒誰比謝姮還荒唐。
遇見謝涔之之前,謝姮正昏迷在北域邊界的無垠之海,記憶全無,靈力全失,險些被海妖活活吃掉,是謝涔之救了她一命。
謝姮醒來時,隻看到了周圍無儘的妖獸屍體,以及踩在飛劍上,垂袖冷淡地睥睨著她的少年。
白衣迎風而振,少年驕傲得不可一世。
她與他的視線對上了。
剛剛醒來、修為儘失、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謝姮,就這麼一見鐘情了。
她喜歡他。
沒有記憶,他就是她眼中的全世界。
謝姮追著他來到了藏雲宗,用了他的姓氏,取名為謝姮,她開始努力修煉,追上少年的腳步,陪著他刀山火海地四處亂闖,了解他身邊的人與事。隻要他開心,她便開心。
時間就這樣過去。
到了如今,謝姮還在他身邊,任他變換身份,從那藉藉無名的少年,成為名震仙魔兩界的陵山君。
她時常覺得,這樣大抵就足夠了。
他開心嗎?
謝姮撐著傘,隔著重重雨幕,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那到嬌柔纖麗的倩影,與男人頎長的身姿,被燭火照射在窗欞上,落入她漆黑的眸底。
大概他是開心的。
那她便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