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姮不是謝涔之的對手。
這是她第一次和他拔劍相向, 她其實也明白,她已經逃不掉了,不過她也早就做好了準備, 麵對這樣的結果。
在彆人眼裡, 她大概很傻。
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明知後果, 卻還是要這樣做。
值得嗎?
如果她因此喪命, 也許真的不值得。
可委曲求全就值得嗎?
謝姮不是很懂那些大道理,她隻是憑心做事, 直到被打飛手裡的劍、一劍刺穿肩胛骨時, 她也沒有求饒, 而是站在謝涔之麵前, 繼續毫無畏懼地看著他。
她的眼睛太明亮, 縱使染上血和淚,也仍舊是那雙熟悉的、注視了他整整一百年的眼睛。
謝涔之拔劍而出, 她悶哼一聲,跪倒在地。
其他弟子湧上前來, 將她的雙手反剪身後, 用鐵鏈捆好, 他們懷疑她是妖,怕她趁機掙脫,用玄鐵刺穿她的雙肩,謝姮痛得在慘叫, 血流了一地。
謝涔之至始至終背對著她,沒有多看她一眼。
他連呼出的氣都是冰冷的,在這茫茫寒日,心幾乎凝固住了。
直到她被他們架起來, 從他身邊走過時,他才實在沒忍住,又抬眸看了一眼。
這一眼,看得他心頭一悸。
她一身是血。
額角滿是冷汗,無力地垂著頭,像是已經痛暈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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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姮被他們押入最深處、看守最森嚴的地牢,那裡冰冷潮濕、暗無天地。
謝姮痛得暈了過去,醒來時,手指摸索著身下浸了血的乾草,拖著沉重的鐵鏈,艱難地坐起來。
她隻是坐著,不說話,也不哭泣。
齊闞聽聞發生了什麼事後,還是有些不相信謝姮是妖,過來探望過她一次,但在外麵看見她一身魔氣、滿身赤紋的樣子後,也什麼都沒說,轉身離開。
聶雲袖也過來看過一次,一直叫著謝姮的名字,“謝姮,你一定是有苦衷的對不對?你好好去和君上求情,你畢竟是他的未婚妻,他一定會心軟的……”
謝姮輕輕道:“雲袖,你幫我一個忙罷。”
聶雲袖一怔,還以為她是想通了,喜極而泣,“你說!”
謝姮道:“日後你若是見到了舒瑤,勞煩代我傳句話,你告訴她:‘謝姮很開心能認識她,望她不要因為謝姮的事得罪旁人。’”
聶雲袖身子晃了晃,用手扶住牢門,險些沒站穩。
她難以置信地搖著頭,捂著唇,恨聲罵道:“謝姮!你這個蠢貨!”
事到如今,她居然還記掛著彆人???
命都要沒了,還有什麼比命更重要?
讓她說一句認錯的話,就要了她的命麼?
聶雲袖很想抽醒她,可認識了她這麼久,聶雲袖知道謝姮是什麼樣的脾氣。
她會告訴她:“沒有錯,憑什麼要認錯?”
謝姮就是一根筋,認死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就算撞得頭破血流,也沒人能改變她已經決定好的事。
聶雲袖真的想不通,為人在世,不可能事事不低頭,人總得學著妥協,學著圓滑世故,謝姮到底是從哪裡養成的這種說一不二的性格?
聶雲袖是忍著哭腔離開的。
臨走時,還惡狠狠地撂了一句:“我偏不給你傳話,你有本事親自去說。”
她離開之後,就再也無人過來探望過謝姮了。
地牢之外,天下都亂套了。
江音寧離奇失蹤了,華芸道君急得快要發瘋,整個蓬萊上下都在尋找雲錦仙子的蹤跡。
而另一邊,鬼都王現世之後,沿著藏雲宗的山路一路往下,所過之處,那些未曾見過他的弟子都被他無辜的外表所欺騙,待到回過神來時,早已瞪大眼慘死在地。
他慢條斯理地殺人,輪椅緩緩往前滑動,如賞花弄月,閒適自如。
無須拔劍,那些靠近他的弟子便被陰靈吸成了乾屍。
他享受這樣的過程。
他被關了整整一百五十多年,如今終於重見天日。
他要殺儘整個藏雲宗,才能泄他心頭之恨。
這陰狠少年摩挲著輪椅扶手上雕刻的精致蟒紋,仰頭望著頭頂湛藍的天空,麵龐似雪,唇紅如血,瞳孔因為興奮而急遽縮小。
尚未殺過癮,便感覺到魔氣往一處湧去。
鬼都王眯起眸子,往那個方向看了一眼。
是誰在吸收他的魔氣?
旋即他便笑了,笑容邪氣三分。
“原來是謝姮……可真是令人意外的驚喜呢……”
他早就和謝姮說過,拭目以待。
他太了解這些虛偽的正道了。
他們自稱大公無私,以天下蒼生為己任,實則那些私下裡的齷齪事,一個比一個令人惡心。
當初若非被他們算計,他也絕不會淪落至此。
鬼都王去了藏雲宗的密閣。
乾脆利落地扭斷了守備的脖子,他在密閣裡慢悠悠地轉著,彈指間粉碎那些結界機關,仿佛是在逛自家花園一般,不緊不慢地掃視著這些書架。
最終他在藏雲宗謝氏一族的書架前停下。
冰冷的指尖在一排排書冊前滑過。
“謝涔之……”
“謝白昀……”
他低喃著,抽出了其中一本書,飛快地翻開。
翻到謝涔之的名字,再往後的那一頁,卻成了殘頁。
什麼都沒有。
鬼都王突然低低地笑了。
他越笑聲音越尖利刺耳,笑得渾身顫抖,眼底閃爍著嗜血的戾氣,掌心的書冊化為灰燼,被輪椅無情碾過。
就在此時,左右尊使已趕到密閣外,殷晗右手執劍,寒聲道:“大膽魔頭,也敢在藏雲宗撒野!還不滾出來!”
鬼都王突然止住了笑聲。
他往外瞥了一眼,“嘖”了一聲,嫌棄道:“是哪隻蠢豬在叫,聒噪。”
殷晗怒極:“不識好歹!”
鬼都王眼底儘是輕蔑,像是覺得無聊般,靠在椅背上歪了歪頭,又密又長的睫毛抖了抖,一副昏昏欲睡的樣子,就是不出去。
他們越要他滾出去,他越要在藏雲宗的密閣裡頭遛彎兒,把這群正道的自尊碾在地上踐踏。
他道:“叫我哥哥來跟我說嘍。”
什麼哥哥?
這魔頭在說什麼狗屁不通的話?!
殷晗看著這魔頭把藏雲宗的要地當成戲耍場所,已經氣得想衝殺進去,而左尊使宋西臨卻很冷靜地攔住了他,低聲道:“稍安勿躁,他實力太強,切勿正麵交鋒。”
宋西臨輕笑一聲,揚聲問道:“你哥哥又是誰?一隻魔在藏雲宗找哥哥,恐怕是來錯了地方。”
“對了,你們好像不知道我哥哥是誰呢。”少年像是想起什麼一般,輕輕一拍雙手,唇角卻挑起一絲極為陰險的笑來。
他說:“我哥哥,可是你們尊敬的君上,謝涔之呢。”
殷晗和宋西臨麵色同時一變。
包圍密閣的那些弟子,乃是修仙界最勇猛的一支鐵仞軍,各個皆是訓練有素的上階修士,隻為藏雲宗世代宗主效力。
此刻他們也都一怔。
宋西臨最先反應過來,為了不動搖軍心,拔出了身後的劍,冷聲說了句“妖言惑眾”,劍隨意動,已率先殺了進去。
接下來便是一場大亂。
那鬼都王乃是化臻境的實力,隻有謝涔之能與他一戰,若是按照同階修魔無敵的規律來說,謝涔之也未必能與全盛時的他抗衡。
隻是他剛破出封印不久,體內仍有禁製,還極為虛弱,即使謝涔之沒來,成百上千個鐵仞軍加上各大派掌門,也足以讓他吃虧。
他狡猾得很,根本不是以真身過來的。
魔氣凝聚的傀儡消散在宋西臨劍下,少年得意的笑聲回蕩在整個藏雲宗的上空。
“好戲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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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場大亂之後,試劍大會停止舉行。
其他門派的弟子被遣回了各自的宗門,那一日,藏雲宗的護山大陣被奔湧而來的魔族擊得極為脆弱,謝涔之的師尊道雲仙尊出關,親自修補封印,各大派掌門見道雲仙尊親自出山,皆放心不少。
當年便是藏雲宗前宗主謝白昀,與道雲仙尊聯手,布下天羅地網,再結眾仙門之力,這才徹底將鬼都王壓在封印之下。
此外,道雲仙尊,也是謝姮的師尊。
“你的道心動搖了。”道雲仙尊抬手,掌心隔空放在謝涔之頭頂,替他緩解心魔,語氣凝重道:“你命中此劫,宜及早斬斷。”
謝涔之側顏慘白似雪,忍著疼抬眼,抿緊唇,“師尊。”
連師尊也這麼認為麼?
“謝姮是個好孩子,唯獨命格撲朔迷離,縱使是為師和你父親,也無法看清她的未來。”道雲仙尊歎息道:“當年我見到她第一眼,便知她來曆非比尋常,與你之間必有一場死劫。”
“為師本不欲收她為徒,但劫數非人力可避,冥冥之中早有天定,縱使為師不收她,將來你們也仍舊會有一場孽緣。”
“若欲避開劫數,也需你親自揮劍斷情,才可成就大道。”
“是斬是留,皆由你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