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姮。
為什麼是阿姮?
她為何會在此處, 又為何會與鬼都王笑得如此親密?
謝涔之喉間腥甜,眼前一陣陣發黑,袖中手指用力蜷起,攥得骨節咯咯作響。
謝姮捧著那木盒子。
她終於找到了白羲, 隻是沒想到白羲被折騰成這樣, 這小禿鳥好不容易重新建立起來的一點兒自尊心, 又被這魔頭給禍害得粉碎, 大抵醒來之後,又會找她哭鬨。
她一時又好氣又好笑,隻笑著罵了那魔頭一聲,便要起身離去。
誰知才起身, 這魔頭突然伸手一拉。
謝姮一時不備,被拽得跌坐回去。
她下意識要放火燒他, 指尖剛躥起一簇火苗,鬼都王突然抬手, 用力壓住她抬起的那隻手, 火焰舔舐著他的掌心,發出一陣“滋滋”聲, 燒焦般的氣味躥進鼻尖。
他仿佛感覺不到疼痛一般,湊到她耳邊,幽幽道:“彆急啊。”
“第一個禮物送了,還有第二個禮物呢。”
他挨得這麼近, 謝姮一直被他逼到軟塌的角落,偏頭避著他的親近, 他身量比她高半個頭, 微微俯身, 寬大的黑袍把她遮得死死的。
蒼白的手指不顧玄火灼燒, 用力扣著她的右手手腕。
他鬢邊幾縷發絲垂落下來,背著光的臉龐白得嚇人,黑黢黢的眼珠子盯著她。
平時他坐著她站著,隻覺這魔頭外表是少年,瞧著瘦弱無害,今日被他用力摁著,才感覺到一絲危險的壓迫感,他並不是想象中那般纖瘦。
謝姮聽到他那句話,眯眼打量著他。
她隱約有了不好的預感。
果然,他就沒安什麼好心。
這魔頭狡詐無比,怎麼可能大費周章,隻是為了逗她笑?
他果然是還有後招。
謝姮小心護著盒子中沉睡的白羲,暫時與他虛與委蛇,冷靜地反問道:“你還要做什麼?”
一邊不動聲色地將白羲收入袖中,施了個簡單的法訣護著他,確保一會兒打起來時,白羲不會被波及。
鬼都王將她的動作收入眼底,扯了扯薄唇,笑道:“放心,雖然我的確很殺了你,但也不是現在。”
直到現在,他還是喜歡把“殺她”掛在嘴上。
謝姮不知道這算哪門子殺。
整天跟個跟屁蟲似的,甩都甩不掉,還喜歡動手動腳。
謝姮冷笑一聲,“是嗎?多謝你這麼想殺我,還幫我找了這麼多跗骨花。”
鬼都王驀地一僵。
他的眼神突然變得極其凶狠,瞪著謝姮,惡聲惡氣道:“我說了!那是對你的考驗!”
謝姮:“考驗我適不適合被你殺?”
鬼都王:“……”
謝姮:“還是怕我就這麼死了,你殺起來不過癮?”
鬼都王:“……”
謝姮一開始的確沒有懷疑過他對她的殺意,她甚至囑咐過赤言,讓他小心周圍的魔,論武力,這些魔打不過赤言,但論詭計多端,她還是覺得魔更可怕些。
雖說她不太明白,她既已離開藏雲宗,鬼都王還纏著她做什麼。
但轉而想想,她和他也算是有深仇大恨。
她關了他這麼久,還往死裡捅了他一刀。
她也的確在等著他報複。
結果等來什麼?
先送一批人和魔給她殺,再莫名其妙送了跗骨花,後來又邀請她來大營。
一邊做這些事,一邊嚷嚷著一定要殺了她。
謝姮覺得他再不殺就是有病。
雖說他本身也就是個瘋子。
謝姮抬眼,和這魔頭漆黑的眼睛對視著,眼底泛著些許抗拒和嘲弄,眉心的火紋隱隱泛金,將赤色蓋了下去,映著眼睫,暈開一片寒意。
殺意從袖底蔓延。
她馬上就要動手掀開他的刹那,突然又聽見他不緊不慢道:“第二個禮物,若是謝涔之呢?”
謝涔之?
謝姮驀地抬眼,眸光一顫。
她冷靜清透的眸底,終於染上一絲顯而易見的薄怒,慍怒道:“與我何乾?”
方才她再冷淡不快,無論是嘲諷,還是排斥,神情也始終是平靜的。
一提到她的老情人,便失了冷靜。
鬼都王端詳著跟前這小美人,她的眼睛如一方寒玉,無論怎麼打磨,都是涼的。
像秋夜寒潭裡的月光,清清冷冷,看得見卻撈不著。
隻有在提到某些人時,才會被激起一池漣漪。
鬼都王冷哼了一聲。
就算是不太好的情緒,那也是情緒,看著極為礙眼,與之相比,他就是有種不被她放在眼裡的不悅。
誰敢把他不放在眼裡?
鬼都王露出一絲陰鬱的笑來,低頭看著謝姮的眼睛,近乎咬牙切齒地說:“與你無關,那更好啊,不如接下來我們賭一賭,謝涔之看到我們如此,今日會不會出現?”
高處的他們小聲說話,聲音被隔絕得很遠,周圍所有魔都聽不到他們的話題。
下方,謝涔之半跪魔族之中,障眼法下的白衣染塵,指尖的血混著泥土。
他隔著那些魔中間的縫隙,凝視著高處。
那魔頭湊上前去,眼睛靠近她的鬢角,微微附身,擋住了瘦削虛弱的她。
從謝涔之的角度看去,仿佛這魔頭將她壓在懷中,耳鬢廝磨。
姿勢這樣曖昧。
謝涔之凝視著阿姮,嘗到了喉間淅瀝的血。
阿姮從前也與他坐得那般近。
那日她氣走了江音寧,坐在他的懷中求他上藥。
她是主動親近,滿心歡喜,手指搭著他的衣袖,是一個有些依戀的動作。
她望著他,他的目光卻隻停留在她的頸間,差錯毫厘,便怕心神動搖。
她在他身邊時,他尚不知她的好。
看見她與旁人一處,便覺五臟六腑都跟著揪了起來。
尤其這還是魔。
阿姮為什麼要與魔在一處?
這一切都似乎表明了一個可能性。
謝涔之逼自己不去想,他此番前來,一是為了尋到她的蹤跡,二是為了摸清魔族實力,絕不能輕舉妄動。
他已經誤會過她一次了。
不可再次這樣懷疑她。
他目光一掠,看到那寬大的黑色袖擺下,女子纖細的手指在微微蜷起。
——這是一個有些抗拒的手勢。
看到這些,緊繃的神經這才有了些許鬆懈,唇角微扯,眼底有了些許的光。
阿姮果然不是願意的。
“你果然在下套。”
軟塌上,謝姮冷眼看著他,明顯不想配合,“你就是故意如此,逼他因此而發怒,從而出手殺你?”
“聰明。”少年心情極好地彎起眸子,笑吟吟道:“我也不是完全篤定,隻不過,他若足夠在意你,會因此被我激出來,我們聯手殺了他,不好麼?”
“所以你愚蠢。”謝姮垂落眼睫,抿唇道:“他是不會因為我這麼做的。”
她有這份自知之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