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比謝姮更熟悉天澤峰。
這是她鎮守禁地多年,所發覺的天澤峰的特殊之處。
齊闞不料居然還有此招,猛然一怔。
謝姮看了看頭頂的大陣,回頭催促道:“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開啟陣眼需要時間,她拖不了多久。
齊闞喉結一滾,咬咬牙,從牙縫裡擠出一個字。
“走!”
說出這個字,仿佛用儘了全身上下的力氣。
齊闞帶著眾人離開,臨走之時,又回頭看了一眼謝姮纖瘦的背影。
他不由得想起了那日。
那日謝姮私自放走容清,獨自留下斷後,也是像擋在鬼都王麵前一樣,擋在他們跟前,不許他們抓住容清。
如今卻又是她反過來守護他們。
謝姮就是謝姮,或許這世上人心各有不足,可以自己的自私去揣測她的意圖,認為她應該睚眥必報,應該自私自利,從而否認她的純粹,卻是他們狹隘了。
隔著這麼遠的距離,鬼都王居高臨下地目睹著一切,直到他麵對的隻有謝姮一人,神色終於有些複雜。
他抓著扶手的手不自覺用力,青筋浮起,陰鬱地警告道:“謝姮,彆不識好歹,我要對付的是他們,和我作對隻有死路一條。”
她現在還有回頭的餘地。
那些毒未侵入肺腑,現在殺不死一條燭龍,他方才一擊也未曾對準她的命脈。
隻要她現在收手……
——可她偏偏就是不收手!
這少年的眉眼已幾近扭曲,頭一次被氣得如此火冒三丈,卻偏偏隻能瞪著她,咬牙切齒地警告她。
他從未見過有人這麼油鹽不進,不識好歹。
不接受示好,不願被拉攏,他都三番四次地警告過了,她居然還要和他作對!
謝姮現在也知道,她收手還來得及。
但既然選擇了這一步,現在退縮算什麼?
她抬眼,握緊身邊的劍,低聲道:“何須廢話。”
-
謝姮再次衝了上去。
她知道她不是鬼都王的對手,每一次揮劍都牽動五臟六腑,扯得生疼,她強忍著虛弱,好幾次都逼近了鬼都王,又被他硬生生擊退。
但沒關係。
她今日就是來拖住他的。
隻要他無暇去顧及彆人,無暇催動陰靈大軍,操控那些妖魔,那些妖魔喪失主心骨,見局勢不妙,自然會選擇逃離,那麼她的目的就達成了。
至於其他,她管不了那麼多。
鬼都王第一次看到有人比他還瘋。
他次次避開她的命脈,誰知她越戰越勇,像打不死的小強,他盯著謝姮的眼神凶狠如狼,恨不得生吞活剝了她。
“唔。”謝姮又一次滾落在地,手中的思邪劍擋不住那一擊,竟有了裂痕。
“哢嚓”一聲,思邪劍裂成了兩半。
劍斷了?
謝姮腦內“嗡”的一聲。
她眼睫一顫,呆呆地望著手中的劍。
手腳一陣冰涼,胸口一窒,幾欲嘔血。
思邪劍陪了她很多年。
劍靈雖未化形,卻極為通曉她的心意。
連思邪劍也撐不下去了麼?
謝姮長睫濕透,猛地閉目,手在微微地顫,忍著疼捧著手中的劍。
她走神間,又是一團魔氣朝麵門襲來,突然一聲清叱從身後響起,數道清亮劍光如流光從麵前滑過,一下子擋住了那一擊。
謝涔之來了。
謝涔之原本在催動大陣,感覺到靈力的流失,隱隱便覺得不對,緊接著便聽人稟報說謝姮趕來了,她隻身去殺鬼都王了。
謝涔之心底一沉,以最快的速度趕了過來。
還好,沒有太晚。
“阿姮。”謝涔之擋在她麵前,正要朝她伸出右手,突然想起什麼,又把右手收了回去,隻低聲問道:“傷勢如何?”
謝姮搖了搖頭,痛得說不出一個字來。
謝涔之將她的難受看眼裡,眼底如被刺痛,握劍的左手緊了又緊,多想抬手碰一碰她。
阿姮。
一直在他身邊的阿姮。
無論多麼危險,都從未退縮過。
每次遇到危險的時候,都是她在他身邊。
謝涔之抬劍,黑眸忽然寒意彌漫,如沆碭冰淞。
他朝鬼都王衝去。
劍下生冰,薄如樹葉,萬千旋轉紛飛而下,嘯若鬼泣,無處不在。
鬼都王看準了時機,輪椅往後一掠,與此同時,謝姮猛地抬眼,盯準了鬼都王的後心,抬手一揚,一條火龍朝他躥去,直接侵入了他體內。
一擊即中。
鬼都王被她偷襲,身形一滯,猛地扭頭,目光如冰:“你敢暗算——”
謝姮半跪在地,染了血的紅唇嬌豔奪目。
她報複般地朝他一笑。
“暗算的就是你。”
論配合,沒有人謝姮和謝涔之更有默契。
百年來闖過無數龍潭虎穴,硬生生從劍下殺出來的威名聲望。
無須交談,便知對方心意。
謝姮再次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她想,這大抵是她最後一次和謝涔之並肩作戰了。
就算沒了劍,她也還能打。
-
謝涔之一來,局勢徹底反轉。
兩個化臻境的實力,殺鬼都王輕而易舉。
鬼都王也受了不輕的傷,他也完全沒想到,這兩人明明都決裂了,居然還會再次聯手打他一個,還配合地如此之好。
這魔頭聰明至極,早就給自己留了退路,決定直接撤退。
他用傳送符掠入一團黑氣中。
但鬼都王好不容易負傷這一次,將來若卷土重來,必有後患,謝姮和謝涔之幾乎同時要追,謝涔之想讓謝姮先回去療傷,剛剛轉頭,還未說話,便見另一個方向,一根箭矢滿溢著魔氣,朝謝姮後心襲來。
“小心!”
他瞳孔一縮。
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往頭頂衝去,刺得他眼底一片血色。
他想要衝過去,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謝姮隱隱感覺到了什麼,她想躲,如果是在平時,她一定是可以躲開的。
可她現在渾身上下軟得沒有力氣。
眼前突然一黑,再次失明,連謝涔之的聲音都仿佛遠得在天邊。
她隻能感覺到一股寒意迫近,隨即便往前栽去。
鮮血刹那間灑了一地。
疼。
好疼。
謝姮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眼,看到的是謝涔之目眥欲裂的神情,以及他身後隔著群山的遙遠天邊。
那道藍色的光柱衝天而起,頭頂的大陣重新穩固。
塵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