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冤枉的滋味, 好受嗎?”
謝姮隻問了殷晗這一句話。
點到即止。
她轉身而去,多餘的話都不再說。
這是謝姮唯一給殷晗的教訓。
她沒必要在意殷晗如何,或者說, 經曆那些事後, 她已經不將殷晗放在眼裡, 她的眼睛裡裝的, 隻會是自己需要在意的人。
殷晗麵對謝姮的質問,隻低聲道:“對不起。”
這時舒瑤端著一杯茶走了出來, 謝姮轉身, 挽著舒瑤的手臂, 與她一路說說笑笑。
謝姮雖病得重, 但沒有人限製她的行動, 她無論走到何處,他們都是小心翼翼地護著。甚至是從前不可擅自闖入的密閣, 如今都是想去就能去。
但無論她走到何處,都有一些人貼身跟著。
但凡一些風吹草動,謝涔之便來得極快, 她看他如此緊張她的一舉一動, 知道他在害怕什麼。
他怕她突然訣彆。
又過了五天, 謝姮的身子又出現了新的症狀。
——她看不見了。
那日謝涔之親自喂她喝藥, 向來抗拒的謝姮卻異常乖巧地坐著不動,他以為她肯接受他了, 卻發現她的眼神空洞, 毫無焦距。
手中的碗驟然碎裂, 謝涔之連夜召來雲渺子。
謝姮之前的失明隻在一瞬間, 但如今卻時常持續大半日, 伴隨著長期的昏睡。
雲渺子說:“謝姮長老受損的乃是元神, 所謂失明,隻是魂魄不穩的征兆之一,等到一個月期滿,她的元神……會徹底消散,直至魂飛魄散。”
天道不放過每個神,更何況她介於人與神之間,即便是呼吸,都是在消耗元神。
噩耗再次傳遍天下,眾人極為哀傷,唯獨安靜躺在床上的少女,一如既往地平靜。
她發現自己看不見的時候,舒瑤來找她的次數更多了。
她隱約猜到了什麼。
拉著她的那隻手,冰涼纖長,骨節分明,骨骼略大些。
謝姮問:“舒瑤,你今日怎麼不說話?”
隔了好一會兒,舒瑤不太自然的聲音才響起,“那個……雲渺子說了,你現在身體虛弱,需要清淨,我就……少說一些話好啦,怕打擾你休息。”
舒瑤站在不遠處,小臉糾結成一團,一邊說,一邊哭喪著臉,默默瞅著坐在謝姮身邊的謝涔之。
男人溫柔地掖著謝姮的背角,時不時抬手攏攏她鬢角的發,隻是抬眼掃過來時,看著舒瑤的眼神中含著淡淡的警告。
舒瑤縮了縮脖子。
她心道:這陵山君也忒離譜了些,趁著謝姮失明假冒她靠近,就算這樣,謝姮也不會領情啊。
還非拉著她過來配音。
後來舒瑤發現,越來越多的人過來找她了,連禮物都堆積成山,隻求舒瑤幫這個忙。
他們都要假扮舒瑤靠近謝姮,因為大家有目共睹,謝姮的知心朋友沒有幾個,唯獨麵對舒瑤時,才肯時而展露笑意。
謝姮總是很敏銳,時常一個問題,讓舒瑤無言以對,舒瑤覺得自己破綻百出,已經快瞞不下去了,但突然有一日,謝姮也不再主動說話,舒瑤得以繼續隱瞞。
舒瑤覺得不太對勁。
她悄悄跟白羲說:“我覺得謝姮肯定看出來什麼了。”
白羲說:“當然啦!我主人可聰明了,她什麼都知道,隻是不說罷了,就這樣維持表麵的和諧,她說她知道你們沒有惡意,可是她累了。”
舒瑤沉默,眼底又有了淚光。
-
謝涔之又一次心魔發作,來得毫無征兆。
後山秘境的寒池白霧繚繞,溫度冰冷徹骨,謝涔之一動不動地浸在寒池之中,臉色蒼白,周圍黑氣繚繞。
那心魔環繞著他,一聲聲地低喃:“已經不到一個月了,涔之,待我死後,你會忘了我麼?”
“我不會讓你死的。”
“你謝涔之再有權勢地位,可你怎麼敵得過天道命運?天道欲滅神族的傳言,你小時候,你爹爹不是跟你說過麼?就算謝姮今日不死,將來也會死的。”
他又咬牙重複了一遍:“我不會讓你死。”
“你口口聲聲說不會讓你死,可就是你害死我的呀……”
那聲音變得尖銳,震得他耳膜生疼,他氣息不穩,額上全是冷汗,手指不自覺地打著抖,死死地抿著唇。
他突然抬手,不顧體內亂躥的氣息,猛地封閉六識。
那心魔看他如此,磔磔怪笑一聲。
-
“謝涔之今夜心魔發作了。”
天邊巨大的圓月之下,少年幽黑的眸底深不見底,輪椅扶手倒映著月光,側顏白得如玉般剔透。
藏雲宗的夜風可真涼。
少年抬起手指,指尖觸碰著一縷陰靈,漆黑的長發在風中飛揚。
他閉目感受著四周的一切。
謝涔之心魔發作,藏雲宗的人看上去萎靡不振,就連謝姮身邊養的那隻鳥,都躲在暗處悄悄地哭。
看來謝姮真的快死了呢。
鬼都王抬手殺了一隻靈獸,用靈獸之血掩蓋魔氣,身形一掠,來到無汲殿外,輪椅浮在空中,無聲無息地掠了進去。
床榻上的少女,正裹著披風,安靜地坐著。
床頭放著一盞燈,紫金貔貅香爐吞吐著嫋嫋藥香,而靠近她時,卻聞到一時絕然不同於藥香、自帶的奇異香甜之氣。
傳說上古神隕落,遺蛻自帶異香。
這是油儘燈枯的征兆。
少年眸色漆黑,眯著眼睛打量著謝姮,聞到她發間的淡香,看著她幾縷長發掩蓋下,那條在瑩白肌膚下跳動的淡青血管。
不知為何,他抬手,撥開她的發,手指摩挲著她頸間那根血管。
謝姮微微偏頭。
她垂著睫毛看著下方,眼神沒有焦距。
——他事先用陰靈試探過,今夜謝涔之封閉六識,她雙目失明,不會知道是他。
鬼使神差的,他就是想來看看,謝姮害他屢次吃虧,她自己又病成了什麼樣子。
還真的快死了啊。
她現在一定以為他是謝涔之。
原來謝涔之碰她,她還真的不會反抗。
他摩挲著那根血管,隻要輕輕劃破,她就會失血而亡,少年挑起唇角,報複般地肆意劃動手指,像是在撓著一隻貓,眼底黑霧籠罩。
“乾什麼?”
她突然問。
一邊問,她一邊往後避了避,她的肌膚太細嫩,被撓過便留下一層淡淡的紅印子,躲的動作落在人的眼裡,偏偏就是有種難言的嬌怯。
鬼都王諷刺地扯起唇——見了她一百年油鹽不進的樣子,這副嬌弱的樣子倒是罕見。
他不說話,又故意把手指往前探了探,摩挲著她的下頜骨。
手指虛虛握著纖細的頸子,等同於握住她的命脈。
鬼都王第一次碰女人,自以為這種按住命脈的動作,就是最大的捉弄,就是想用謝涔之的身份,故意欺負挑釁她,倒是想看看她對謝涔之到底有多不一樣。
她要是掙紮,他就立刻掐斷她的脖子,給謝涔之一個大大的驚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