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所謂的愛恨難過,她都感受不到了,記憶裡的那一切血與淚,像是黑白幕一樣蒼白無力,如同一灘死水,無法對她勾起任何的波瀾,她再多回想一秒,都覺得如此無聊。
不是可笑,也不是惡心。
而是無聊。
黑發張揚的少女睥睨著他們,冷漠道:“我是汐姮。”
她的嗓音極冷極涼,空得如同這四麵灌來的風,卻聽得人背脊發寒。
汐姮。
不是謝姮。
凡人謝姮已死,而現在站在上空俯視著他們的,是神族公主汐姮。
她看著他們,又好像沒有看他們。
如看著這世間的一草一木,不將任何人放在眼裡,既無暖意,也無恨意。
下方眾人遲遲等不到回應,隻聽到如此冷漠的四個字,俱是一怔,有人互相對視一眼,都沒由來得感覺到了些許心慌。
這……
為什麼會這樣?
謝姮最後的那段時光,即使每日昏睡,安靜冷淡,卻也始終不會說任何重話,她看著每個人的眼底都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潤剔透,從不會用如此冷漠的語調說話。
她骨子裡是個溫柔的人。
而眼前的人,像看著螻蟻一樣看著他們。
紛飛的赤色光點環繞四周,她就是高貴的神祗,不染一絲塵埃。
眾人沉默間,還在神力下掙紮的少年用力握著輪椅扶手,抬起頭,露出滿是青筋的額頭,惡狠狠地咧著嘴笑了。
“哈哈哈哈……”
他笑得越來越放肆張狂,笑聲透著一股滲人的恐怖。
刺耳的笑聲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少年唇色染血,黑眸醞釀著癲狂之色,驀地抬手,將什麼東西朝汐姮擲去。
“接著!”
汐姮微微挑眉,抬手接住。
是溯月弓。
溯月弓身為上古邪弓,在極陰之地滋養萬年,極其難以駕馭,之前有魔用它射穿她的胸口,染過她的血,如今剛一靠近汐姮,就主動發出淡淡紫光,像是想要認主。
邪弓有靈,之前它敢殺弱小的謝姮,卻隻能討好強大的汐姮。
少女撥了撥弓弦,微微落睫,目光從少年臉上掃過,突然說:“我記得你。”
“衛折玉。”
當年把她孵化的那個凡人。
她第一個親近過的人。
那時他和她相依為命,他總是把她護在懷裡,他身上總是冷冰冰的,也無法像正常人一樣行走,需要她給他取暖,為他續命。
但縱使是爬,他也能殺掉那些追殺他的人。
男孩臉色總是有血,卻總是把她捧在掌心,用新鮮的靈獸血肉喂養她。
隻是後來,她被帶回家了,終於與他徹底分開。
“衛折玉”此名一出,在場年紀比較輕的小一輩弟子都一臉疑惑,不知道是誰,但淩雲子卻猛地變了臉色,扭頭盯著少年。
鬼都王是衛折玉?!
他就是當年那個妖皇生下的兒子?
怪不得、怪不得他一直如此大肆報複藏雲宗,而當年謝白昀隻身與他談判,卻落得個以身殉世的下場……
可他不應該已經死了嗎?
淩雲子當年和謝白昀有些交情,對這件密事略有耳聞,隻記得那小半妖在妖皇死後,便被封印在籠子裡,謝兄念其是親生骨肉,決定永遠關著不殺,卻不曾想那小妖孽活活咬死了看守他的弟子,逃了出來。
而最後以他被其他弟子失手推下懸崖而結束。
已經時隔多年了。
衛折玉迎著淩雲子震驚的眼神,仰頭靠著輪椅的靠背,笑得無比暢快。
少年這些年頂著自己編造的名字,披著一身殺戮和血氣而來,他從未想過還有人能認出他,更從未想過自己的身份還能大白於天下。
少年睫毛顫了顫,“是我。”
汐姮看他被神力壓製得有些吃力,突然拂袖,震開他身邊的神劍之氣,道:“你是來找我的?”
少年驟然喘過了起來,抬頭看著她的側顏。
很久很久以前,他所臆想中的小龍化形,便是這副樣子。
好像是一場來自很久以前的夢,多年前那個低賤如泥的小男孩,小心翼翼地捧著那個小生命,對它露出唯一屬於孩子般純真的笑。
“你要早點化形呀。”
從前那些被澆滅的希冀,又被春風一吹,重新燃起點點星火。
衛折玉漆黑的眼底有了些許光亮,許久,他抓了抓扶手,不太自在道:“我是來找你的。”
汐姮從空中落地,一步步走到他的麵前來。
她居高臨下地和他對視著。
許久,她頷首:“許你追隨我。”
神族的小公主,便是如此驕傲,連認同也是這副陳述的語氣。
衛折玉瑩潤的黑眼珠子望著她,又說:“好。”
“我追隨你。”
汐姮點頭,拿著弓轉身,決定離開這裡。
這裡的一切都讓她覺得如此無趣,沒有任何多呆的必要。
也不值得她多看一眼。
汐姮剛往前走了幾步,準備化為原形飛走,突然聽到身後傳來一聲呼喚。
“阿姮。”
謝涔之不知何時,已重新站了起來,他一身白衣儘是血跡,但仍舊站得如此筆挺,迎著冷風,漆黑的眸子追隨著她的背影。
他現在,才終於接受了她複活覺醒的現實。
看到靈渠劍出現攻擊她,他也約莫猜到了什麼。
他身上的魔氣被劍的靈氣鎮壓下去,已恢複了從前的清冷高貴。
可他眸底卻儘是慟意。
“阿姮。”他捧著她的那顆心,朝她走了一步,始終不肯就這樣徹底與她斷絕,固執又自欺欺人地逼問道:“這顆心,你真的不要了麼?”
“阿姮,不要離開我,好不好?”
他的語氣已近乎哀求。
汐姮腳步一頓。
她突然轉身,驀地拂袖,謝涔之手中的那顆心緩緩浮起,漂浮在空中。
謝涔之對上她的眼睛,那雙冷漠剔透如琉璃的黑眸,突然蒙上一層極淡殺氣,如刀鋒上的寒光。
隻在這一刹那。
她突然挽起溯月弓,指尖紫光彙聚,凝成一支閃爍著電光的箭。
“咻——”
那顆心在他眼前碎裂。
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她冷淡道:“這把弓,倒是挺趁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