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司農轉念一想,接道:“郎君何必自謙,不過郎君任大將軍的確不妥。郎君之父並州牧宋翊鎮守邊境,威震匈奴多年,勞苦功高。況且也沒有子居父上的道理,理應讓宋大人任大將軍,而郎君則接任太尉。”
父女兩人,一人任大將軍,一人任太尉,著實是好算計啊。
王浩抬頭看了衡玉一眼,卻正好與她的視線對上了。
衡玉抿唇而笑,笑容謙和,王浩卻覺得心頭一凜,不敢再想下去。
衡玉又是一番推辭,不過這一回朝臣大都拱手附和,最後她就順勢應許下來。
官職的事情告一段落,接下來就輪到宣判仲家和葉家的罪行。
仲家和葉家昔日勢力遍布朝野,想要討好他們的人極多。先帝本就是個踐踏律法之人,對於給他獻錢的仲家和葉家一向寵信有加。權勢極易蒙蔽一個人的眼睛,仲家和葉家在先帝縱容下,近些年來越來越不知道收斂二字該怎麼寫,罪證自然是一抓一大把。
再派人深入調查一番,更是領悟到了他們的瘋狂。衡玉根本沒有捏造任何罪名,直接讓宋沐宣讀兩族所犯下的罪行。
江南三年大旱,在朝中一些大臣的據理力爭之下,朝廷終於撥下救濟糧,陸陸續續還從空虛的國庫裡撥去了三十萬兩白銀。
但這些東西還沒出京城,就有將近三成落在了仲家手裡。再加上底下人剝削而來的孝敬,江南白骨露於野的慘象與仲家脫不了乾係。
除此之外,還有縱奴行凶,毆打朝廷命官,毒殺太後,擅闖皇帝寢宮等一係列罪責。宣讀完後,宋沐溫聲詢問朝中負責律法的延尉,這些罪按律當如何?
延尉擦著冷汗,在朝臣同情的目光下出列,顫聲回道:“針對不同的罪行會有不同的處置方法,不過如今先帝祭日剛過百天,太後娘娘、太皇太後娘娘也剛剛薨,依照往例不宜動殺戒。”
“這是自然,不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還請延尉大人依照律法好好審理這些案件。”宋沐繼續溫聲道,顯得很好商量的樣子,但誰都不會被他的外表欺騙到,他分明三言兩語就扣實了一大批人的罪名。
延尉擦著汗答應下來。
接著宋沐繼續宣判葉家的罪行。比起仲家的罪行,葉家的罪名就更大了。
宋沐束手而立,笑著俯視跪在地上的葉信,笑裡滿是薄涼,“私通匈奴,販賣兵器給匈奴,收受匈奴貴族的孝敬。單單這一條就是謀反的大罪啊葉將軍。”
被堵住嘴發不出聲音的葉信終於維持不住自己的冷靜,眼裡滿是惶恐,這件事他做得如此隱蔽,怎麼會被人抓住把柄。
宋沐望著他,眼裡滿是冷厲。
並州軍隊陳列邊境,浴血殺敵,朝中竟然有重臣被匈奴收買,將他們的布防圖泄露給匈奴,還賣給匈奴兵器。難怪之前並州軍與匈奴的戰爭都是以大敗告終,想來不僅僅是因為並州軍隊不如匈奴,還有這些原因吧。
宋沐此言一出,底下大臣也紛紛震驚,不由得兩兩竊竊私語起來。
通敵可是叛國的大罪。一時間與葉家關係密切的一些朝臣都不由心慌慌起來。
“葉將軍,先帝今日駕崩百日,不宜動殺戒。但將軍此乃謀逆大罪,流放千裡流放到並州也是使得的。”這一次沒有詢問延尉,宋沐直接替他定下罪責。
因為葉信私通匈奴之故,有多少並州兒郎還有老弱病殘死於匈奴鐵騎之下,他若是流放到並州,宋沐他們什麼都不需要做,隻需要把這件事稍微透露出一點風聲,就會有無數人想要讓葉信死,更甚者會讓他生不如死。
今夜,皇宮之中燈火通明,城內街道並州軍隊四下串行,捉拿一些罪證確鑿的要犯。洛陽百姓家門緊閉,在惶惶不安中熄去燈火,卻是難以安眠。
卻也有一些地方燈火通明,人聲喧囂。比如朝臣如今所在的太和殿,又比如幼帝居住的未央宮。
衡玉將太和殿接下來的事情全都交給宋沐總領,命仲玉協助他,而她自己,則在宮女的領路下,來到幼帝居住的未央宮。
未央宮外燈火燃起,殿外行走的宮女宦官卻腳步淩亂,似乎都被今日的禍事嚇得心膽俱驚。衡玉望著這一幕,不由蹙起眉來。
“你們都退下吧。”步入燈火通明的未央宮,衡玉吩咐下去。
宮人領命退下,不多時,殿內的人都離開了。衡玉一步步走進內殿,坐在龍床邊緣。
床榻最裡麵,有一個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團,全身被薄被蓋住。似乎是聽到動靜,小小的身子不由一抖,縮著在裡麵的人卻沒有掀開薄被。
好像隻有這樣,才能讓他有安全感,就連因為熱而滲出的汗,都讓小小年紀的魏季平覺得有種踏實感。
外麵持續將近一天的喊殺聲對他而言實在是一種精神煎熬。
皇室從來都沒有真正的小孩子,更何況自先帝駕崩以來發生了那麼多事情,他早先隱隱約約能夠察覺到葉家與仲家的勢不相容。
“夜晚雖然有些涼,但是這樣捂著很容易出痱子。”衡玉輕聲說道。
魏季平又縮了縮。許久,外麵沒有再傳出任何聲響,他才小心翼翼地將被子掀開,探出一個小腦袋來。
誰知道他剛剛將被子掀開,就對上了衡玉的眼睛。
溫和淡然,眉眼柔和。
魏季平又忍不住抓緊被角,卻沒有像剛才那樣重新將自己從頭到尾都蓋住。
衡玉撿起床邊的帕子,用旁邊盛放的清水洗乾淨擰乾後,坐到床榻旁邊,用帕子輕輕為幼帝擦拭臉上的汗水。
魏季平身子輕微瑟縮了一下。宮人伺候他是正常的,但眼前這個人,身著輕甲,又能在這種時候出現在這裡,身份明顯是不同尋常的。
“陛下,你身邊伺候的宮女呢?”
魏季平低著頭,乖巧坐著,安安靜靜讓她擦著粉嘟嘟的小臉。聽到她的話也沒有彆的動靜。
擦好汗後,衡玉將手帕放到一旁,兩人默默相對坐著。
“怕嗎?”沉默了一會兒,衡玉突然輕聲問他。
魏季平又是一抖,衡玉以為他不會回答自己,誰知道他竟然輕輕開口道:“怕。”
這一聲太輕太輕,如果不是她一直注意著也聽不到這一個字。
衡玉伸手摸了摸魏季平的頭,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用手指戳了戳他圓嘟嘟的小臉蛋。
“以後再也不會了。”她極認真向魏季平保證道。
“你的父皇死了,母後也被仲太尉和宦官魏忠他們害死了。陛下,權勢之爭就是這樣殘酷。更何況一朝天子所肩負著的,還有天下萬民的期許。”
衡玉緩聲說道,“天下萬民的期許太沉重了,而享樂太輕鬆了。身為帝王,隻要心念一動幾乎可以得到所有東西。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多好的生活啊。可是睜開眼睛,您能看到底下百姓的哀嚎與苦痛嗎?您能擔得起他們的期許嗎?”
魏季平好像聽懂了她的話好像又沒有聽懂,但他清楚的聽到了前麵一句話,他的母後死掉了。
他漂亮剔透的眼裡嗜滿淚水,視線模糊的看著衡玉。
“姐姐。”他如此喊她。
衡玉一怔,對著魏季平迷茫中含著期待的目光,忍不住輕歎出聲,“陛下,這魏朝,我且替你守著。你要習文習武,處理政務我都不會阻止。”
我會好好教導你培養你,但也會把前世三國那段曆史潛移默化講給你聽。
待你日後長大,你會如何選擇呢。是向我舉起屠刀試圖與我兩敗俱傷,還是信任我,將這個日漸老朽的帝國交到我手上,讓我重新開辟另一個帝國,建立新的製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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