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台上扮演主角的人卻是陰柔多過俊秀。
魏賢跟了先帝一輩子,先帝駕崩前早已賜給他良田宅子,足夠他安安穩穩在宮外度過餘生。
但一個人住那麼大的宅子未免寂寞,衡玉大權在握後便將魏賢接到許府中。
今日魏賢陪著衡玉一道出來,聽他這麼一說,不由也笑了起來,“您就不擔心這些流言會對您造成影響嗎?”
衡玉指指自己,然後朗聲笑起來,“我可曾誤國?可曾媚上?那些人想得太簡單了,對百姓而言,能讓他們豐衣足食的人,他們恨不得立長生牌日日供奉。”
“我怎麼可能失去民心,日後盛世在我手中開辟,即使史書稱我一句幸進出身,判我蔑視君上皇權,也不得不致上華美辭藻頌我功績。”
第二日,戲劇的熱潮還沒有能在京城完全鋪開,關於衡玉這些年所做的許多功績都一一流傳出來。
懲治貪官,改革一些繁重不合理的賦稅,清查隱田蔭戶,把那些被世家豪族以不正當手段奪取的土地全部重新分給百姓……
在他的運作下,不過短短半個月,這些消息就已經傳遍大江南北。
他的確無竊國之心,但他需要民心,唯有民心所向,他才能一步步實現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等這場輿論的對抗落下帷幕,衡玉方才去了柳苑見被圈禁起來,已被他貶為寧王的趙函。
趙函被囚禁在柳苑已經過了快三個月,這三個月裡,任憑他鬨喊絕食,衡玉都不曾過來看他。直到意誌磨耗,不像之前那樣失去理智無法溝通,衡玉方才抽身來柳苑見他一麵。
柳苑占地極大,這個地方本就是帝王行宮,衡玉隻限製了趙函在外的自由,但在柳苑內,他吃喝不愁,想要去哪裡都可以。
這還是自那日.逼宮之後,衡玉與趙函第一次見麵。
已經平靜下來的趙函看到一身素服的衡玉,兩隻眼裡終於還是忍不住泛起幽幽冷火與刻骨恨意,“許衡玉,你對得去父皇嗎?”
“正是為了先帝,我才不允許你將先帝籌劃了幾十年的新政毀掉。”
“先帝孝期之時,後宮之中有宮女懷孕,太後娘娘得知此事立馬將那位宮女處死,以免消息泄露。”衡玉望著趙函,眼底的厭惡再不掩飾。
太後處理得如此之快之狠,生怕這一消息泄露出去影響趙函的聲望。
但問題是趙函的一舉一動俱在他的掌控之中,在得知這個消息時,他便對趙函起了廢立之心。
“在孝期導致宮女懷孕,殿下,你的孝道呢?”
“殿下,我是為你好。這位置你不適合坐,就應該讓其他人來坐。”
“你要改朝換代?!”趙函眼瞳一縮,若許衡玉要另立新朝,他這位曾經的帝王難有活路。
“不。”衡玉輕聲道:“臣此生,永為趙臣。”
但,僅僅是這大趙天下的臣子,而不再是某位帝王的臣子。
“你就在這柳苑中了度此生,我不會殺你,以免無顏見先帝。”
趙函望著衡玉的背影,突然感到一股莫大的恐慌,他強撐著的所有偽裝終於崩潰,一個人在這水榭裡痛哭出聲。
衡玉聽到身後的痛哭聲,心底卻不曾泛起一絲一毫的漣漪。
先帝為把一個沒有禍患的帝國交到趙函手上,嘗試著做了多少努力。趙函卻一再偏頗葉家。
後來他在孝期做出那樣的事,辜負先帝對他的一派慈父之心。
他到如今幡然醒悟也已經晚了。
既然後悔,就在這柳苑之中用餘生懺悔。
衡玉踏出柳苑大門,迎著那浩浩落日縱馬趕回京城,馬速極快,他身上的黑色鬥篷在風中獵獵作響。
新政的改革勢不可擋,國家蒸蒸日上。
範琦已經做好了上書乞骸骨的打算,但他乞骸骨的折子尚且沒有寫好遞上來,宮中就已經得知他溘然長逝的消息。
衡玉得知這個消息時翻看奏折的手微微頓住,頷首示意自己已經知曉,直接下令命禮部儘快將範琦的諡號擬定,並按照臣子最高的規格賜下朝廷的葬儀。
範琦一死,內閣首輔之位就此空出來,以資曆論,衡玉點了戶部尚書為內閣首輔。
與此同時,衡玉也開始著手培養起新的一代帝王繼承人。
先帝膝下成年皇子有五位,未成年的皇子也有好幾位,衡玉最後挑中的人是一位美人所生的十皇子。
十皇子母妃位分不顯,生下十皇子沒多久就撒手而去了。
在皇宮裡,沒有寵愛不受關注的皇子注定生活艱難。衡玉時常在宮中,曾經與十皇子有過幾麵之緣,在諸位皇子中,他的性情以及長相和趙信最像。
而且十皇子現在方才八歲,正是最好去教導的時候。
國家的下一任帝王,必須認同新政,支持新政。如此他方才放心把這個帝國交托出去。
新帝十六歲舉辦大婚第二日,衡玉還政於他,毫無留戀。
同年底,原戶部尚書、內閣首輔病逝家中,在點何人為內閣首輔時,新帝前去詢問衡玉,“朕點太傅為內閣首輔可好?雖然太傅之前不曾入過內閣,但以太傅的資曆,若任首輔一職定無人有異議。”
他眼中明顯帶著幾分期待。
衡玉一怔,望著這個被他一手教導出來的帝王微笑搖頭,“陛下,臣不入內閣,也不會當內閣首輔。”
“為何?”入內閣任首輔,幾乎可以說是所有文臣畢生追求。
衡玉終於把手邊的書本放下,望著新帝,眉眼柔和說道:“因為臣曾經答應過先帝,日後要做他的首輔。”
新帝知道,太傅口中的先帝,不是那個已經被軟禁於柳苑多年的廢帝,而是他的父皇。
“太傅希望父皇青史留名,父皇定也希望太傅能夠達到文臣最高榮耀的。”
衡玉卻再次婉拒了他,“文正是諡之極美,無以複加,陛下若覺得臣功績出眾,不如待臣百年之後,賜臣文正一諡。”
經緯天地曰文,守道不移曰正。
能被賜“文正”一諡的官員,生前必是德才兼備,恪儘職守。
新帝被衡玉一路教導,直到如今成長為一任合格的帝王,受他教導良多,這“文正”一諡,他的太傅自然當得起。
建平二十年,衡玉病重。
建平帝出宮去探望纏綿病榻的他,突然覺得歲月對太傅著實寬容。
自他被太傅牽著走出那個寂冷的章霖宮,一直到如今,這二十載歲月似乎從不曾在他的太傅身上留下任何痕跡。
“陛下已經成長起來,臣沒有什麼要叮囑陛下的,隻有一個請求。”
“先帝曾言,他在皇陵旁為臣留了一處墓穴。待臣死後,請陛下將臣與先帝葬在一起,讓臣為先帝陪陵,全了臣與先帝這一場君臣情義。”
建平帝緊緊拽著衡玉的手,哽咽著應了一聲“好”。
建平二十一年冬,一代權臣許衡玉病逝,陪葬皇陵,帝賜諡號“文正”,極儘文臣死後哀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