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晚上, 衡玉睡得很早。
將近子時,謝謙帶著一身酒氣回來的時候,顧世哲書房還在亮著燈。
謝謙的房間在二樓靠裡,顧世哲的書房門沒有合緊, 他走過去的時候能看到有光線從門縫裡透出來。
謝謙的酒量很好, 雖然喝得有點多了, 但也隻是腦袋有些昏沉。剛剛他上樓的時候已經喝過醒酒湯,這會兒倒是感覺舒服了許多。見顧世哲還沒睡, 他回房間換了身衣服就去敲了顧世哲書房的門, 想著與他聊一聊天。
他可以說是看著這個小舅子長大的,對於顧世哲的性子也了解。
顧世哲性情爽朗,但從小一路順風順水, 顧家最艱難的時候他還小,沒到記事的年齡。後來他與妻子結婚,生意也起來了, 一直沒有虧待過顧世哲。
顧世哲不是沒經曆過打擊,但這一次的打擊太大了, 謝謙有些擔心他鑽了牛角尖。
“請進。”顧世哲聽到敲門聲, 也能猜到外麵的人是誰了。
他手裡握著本外國名著, 但心思早就不在書上了,這會兒聽到敲門聲, 把書合上放到書桌左上角,調整了個更加輕鬆的坐姿,目光落到推門走進來的謝謙身上。
謝謙推門進來, 上下打量了顧世哲幾眼。顧世哲比起之前的確是要瘦了憔悴了不少。
不過還好,看起來很精神。
還不等謝謙出聲說些什麼,顧世哲倒是先笑了,“姐夫,你不必擔心我。你閨女已經安慰過我了。”
顧世哲回想起不久前他與衡玉在書房裡發生的對話,還覺得有些目眩。
那樣的豪情,那樣的眼界……他突然很遺憾他與謝謙沒有早點發現衡玉在政治方麵的才華,讓她早些去接觸政治。
衡玉打算走的那一條路危險嗎。
不可否認,十分危險。
可衡玉描述的前景太美好了,而她的規劃,每一條都很合理,一看就是經過深思熟慮之後得出來的,以顧世哲的眼光去看,他覺得其中具有非常大的可操作性
既然衡玉給出這麼一個具有操作性的計劃,她自然也能贏得顧世哲對她的認可。
不知不覺,顧世哲已經在思考衡玉這麼去做能帶來的巨大影響和改變,而不是想著要怎麼去阻止衡玉放下這些想法了。
謝謙沒能從顧世哲這短短一句話裡麵聽出他的心裡想法,他好奇問道:“玉兒說什麼了?”
其實衡玉會提前和顧世哲攤牌說這些,也存著想要通過顧世哲去說服謝謙的心思。
謝謙是一個商人,但他背後的力量並不小,而且他手裡有錢有人,衡玉如今最缺乏的就是這兩樣東西了。
她有白手起家的實力,但如今的局勢瞬息萬變,有捷徑她為什麼不走。
顧世哲也沒有辜負衡玉的期待,他完整把自己與衡玉的對話複述了出來,還把自己對此的看法都發表了,然後就靜靜坐在一旁,等謝謙自己做抉擇。
好一句“弱國無外交”,好一句“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
這樣的言論,鞭辟入裡,又能打動人心。
即使是謝謙,也被衡玉話中所描述的前景打動了。
“這一條路十分危險,可姐夫,我想支持玉兒走下去。”不知道為什麼,顧世哲總覺得衡玉身上有股魔力,能讓人對她心生信服。
可能是因為她在介紹自己打算的時候表現得十分自信,侃侃而談,無論顧世哲提出怎樣的疑問她都能給出一個讓人滿意的答案。
連顧世哲都這麼表態了,謝謙不得不好好考慮這件事。
“這中間發生了什麼呢。”謝謙揉了揉額角,對著顧世哲苦笑。
半年之前,他閨女還是個有思想追求進步的女學生,雖然大膽,但卻沒有這樣的豪情。如今卻劍指軍閥勢力,不可謂不鋒芒畢露。
顧世哲其實也不清楚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但好歹有兩個月時間在中間進行緩衝,衡玉沒有給自己的轉變找理由,顧世哲卻已經為衡玉想好了理由,還替她說服了謝謙。
轉變的理由很多啊,比如衡玉看報紙足夠了解如今的形勢,繼而生出了這樣的想法,想要儘自己的一份力去做一些事情。在這個時代裡,並不缺乏這樣的人。
比起謝謙,顧世哲和衡玉相處的時間更多。聽到顧世哲這麼一解釋,謝謙也就暫時放下這個問題了。
他垂眸沉思,半晌,輕歎出聲,“玉兒沒有把事情說完,她隱瞞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環節。若我猜得沒錯,那件事一定很危險,所以她才沒有透露。”
可是,他有理由拒絕衡玉,不讓她摻和到這樣的鬥爭去嗎。
那是他嬌養著長大的女兒,他原本希望儘自己所能,在這亂世中庇護她幸福美滿過完一生,可在這個大多數人都渾渾噩噩的時代裡,他的女兒睜開了眼睛,看清了形勢,他卻希望她忘掉看到的這一切,重新回到她的富貴窩裡。
這樣做無異於折斷她的翅膀,把她這個本該在外搏擊的雄鷹關在籠裡當金絲雀。
這樣難道不是更殘忍嗎。
最後,謝謙沒有立馬表態,隻是對顧世哲道:“我再好好想想。”
這一夜,謝家大宅裡謝謙和顧世哲都沒能好好入睡,反倒是衡玉這個當事人睡得特彆香。
第二天培德女中放假,衡玉比以往起得要晚了些,她下樓的時候,謝謙和顧世哲兩個人精神都有些頹靡,一看就是昨晚沒休息好。
他們兩人並排坐在沙發上翻閱報紙,聽到從樓上傳來的腳步聲都抬頭往她看過來。
顧世哲現在已經離開外交館,昨天衡玉與顧世哲溝通的時候,還提議讓顧世哲去大學裡執教,儘量為這個國家多培養一些外交方麵的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