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旭修的意識昏昏沉沉, 他失去意識之前見到的最後一幕,是跟隨他前來唐縣,自幼一直貼身保護他的幾個侍衛全都被劍刺中要害,緩緩倒在了血泊中。
沒想到他那幾位好皇兄竟然真的敢對他動手。
不過也是, 在京城的時候那些人根本尋不到機會對他動手, 好不容易他離開了京城,就算跟在他身邊保護他的人很多, 但這也是最容易對他下手的時候了。
錯過了這一次機會,估計就很難再找到其他合適的機會了。
在眾多皇子中,他排行第五, 母妃乃貴妃,後位虛設,鳳印由他母妃代為掌管。在沒有嫡子的情況下, 他在諸位皇子中身份最重。
因此他被立儲的可能性也是最大的, 所以自然會被他那些兄弟視作最大的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會放下爭鬥, 做出聯手先將他除去的選擇其實也並不奇怪。
說到底, 還是他太信任跟隨自己一道前來唐縣的人了。
他自以為自己做了充足準備, 沒想到他竟然會被自己的心腹背叛, 以至於落到了如此險境。
這一回,他怕是真的要死了。
人死如燈滅,隻是想不到死後看到的竟然是一片黑暗。
突然,有一道有些冰涼的觸感蔓延開來,引起身體的不適,孟旭修下意識蹙起眉來。
衡玉站在不遠處, 靜靜等著大夫給孟旭修把脈。
自那日她救下孟旭修和他的侍衛到今天,他已經昏迷了整整兩天。
那兩天裡他一直在發熱,在鬼門關邊緣徘徊了兩天,想來現在也是他命不該絕,燒已經退了下去,過了最危險的時候,接下來隻要好好養著就能恢複了。
“小姐,他動了。”碧瑤端了一盆溫水進來,恰好看到孟旭修蹙起眉頭的一幕,立馬驚喜道。
“大夫?”衡玉聽到碧瑤的話,將自己的目光投到孟旭修臉上。
胡子花白的老大夫沒說話,依舊蹙著眉給孟旭修把脈,半晌,終於把有些冰涼的手從孟旭修的手腕上挪開,撫著胡子對衡玉道:“小姐放心,他已經度過了最驚險的時候,後麵隻要好好修養就沒有大礙了。”
衡玉點頭,用眼神示意站在她身後的碧瑤,碧瑤便帶著大夫下去開藥方了。
孟旭修覺得腦子脹痛得很,而在他想要安靜睡一覺的時候,外麵又不斷有竊竊私語聲響起。
這些噪音不算大,但卻擾人得很。
他剛剛放鬆下來的眉頭又蹙了起來。
大夫已經退了出去,孟旭修短時間內也沒有蘇醒的跡象,衡玉也不久留。
“裡麵的人如果醒了就過來稟告我。”衡玉離開前,對守在門口的兩個下人道。
她回到自己住的院子裡,用過午飯後,按照往日的習慣躺在榻上,手裡握著本書懶懶看著,困意上了頭,便將書擱在一旁,躺在榻上小憩了。
碧瑤就在隔間外麵守著。
這個時候已經入了深秋,初冬的腳步也逐漸靠近了,這段時間氣溫降了不少,屋裡已經燃起了銀絲炭,整個室內都暖洋洋的。碧瑤這幾天都沒這麼休息好,現在在這暖和的室內,靠著榻差點就睡了過去。
“碧瑤姐姐?”有小婢女輕輕走了進來,貼近碧瑤耳邊喊她的名字。
碧瑤睜開眼,一開始眼中還有幾分昏沉,隨後立馬清醒過來。
她望著這個被她安排到院門那裡守著的小婢女,放輕了聲音問道:“怎麼了。”
見碧瑤放輕聲音,小婢女便知道小姐是在裡間小憩,也放輕了聲音。
“剛剛有人來報,說被小姐救回來的那一主一仆都醒了,現在那個仆人正鬨著要去見他家少爺呢。”小婢女身上裹著厚厚的衣服,從寒冷的室外踏入溫暖的室內,她被風吹僵的臉頓時添了幾分血色,看起來精神了不少。
“看來恢複得很快嘛,傷得那麼重還能鬨起來。”衡玉的聲音從裡間透出來,隨後,長發披散的她從屏風後麵繞了出來。
她剛剛從榻上起身,身上隻穿著一件單薄的棉袍,沒有罩上外衣。
“小姐,是吵到你了嗎?”碧瑤連忙起身,把掛在旁邊的鬥篷給她家小姐拿過來。
這室內雖然燃著炭,但還是要注意些。
她家小姐這幾個月身子是好了不少,也經不起折騰。
“無妨,隻是正好醒了。”衡玉任由碧瑤給她披上鬥篷。
剛剛的發型已經亂了,衡玉讓碧瑤過來給她梳了個簡單的發,換好衣服之後就領著人出門了。
碧瑤原以為小姐是要去看望那位公子,沒想到小姐竟然先領著眾人去了那個侍衛住著的房間。
等衡玉到了房間門口的時候,就看到吳明手裡提著他的刀,如煞神一般立在門口,臉色冷漠。
直到看到衡玉,他冰冷的神色方才有了絲絲回暖。
吳明對衡玉一抱拳,“小姐。”
“有吳明叔叔在,看來裡麵是鬨不起來了。”衡玉點點頭,視線瞥到那緊閉的房門上。
她話音剛落,那扇門便發出“咯吱”一聲,然後,一點點被從裡麵推開。
頭上還纏著紗布、渾身的傷口還沒有完全愈合的魏大聽到門外的動靜,剛剛推開門探出頭來,就對上了似笑非笑望著他的衡玉。
回想起自己之前還想要挾持這位,結果人家最後反而把他製服了,還不計前嫌把他和少爺都接回來莊子裡療傷。一時之間,剛剛還在大鬨著要去寸步不離守著他家少爺,被吳明強行用武力鎮壓的魏大頓時覺得臉上掛不住了。
他不放心自家少爺,要寸步不離守在少爺身邊,這不就是說明他不夠信任彆人嗎。
人家剛剛才不計前嫌救了他們,他卻是這樣回報的。
魏大咳了咳,他這樣的態度的確說不太過去。
“多謝小姐相救。”魏大把門打開,拱手向衡玉道謝,“若不是小姐出手相救,我與少爺主仆二人隻怕危在旦夕了。”
“我念你忠誠,故而救你。但我並非良善之人,所以在我的莊子裡,就好好遵守我的規矩,不要給我鬨事惹麻煩。”
衡玉丟下這麼一句話,直接轉身離開,隻不過剛剛邁開一步,她又停下腳步,微微偏過頭望著吳明道:“吳明叔叔也隨我一起來,此人若還想要去守著他家少爺,那此等不守我唐家堡規矩的人,就丟出我唐家堡好了。”
原本還打算掙紮一番的魏大頓時閉了嘴,生怕真的被丟出唐家堡。
他皮糙肉厚,在生死間摸爬多年,離開了唐家堡倒還有活命的機會,但他家那位少爺怕是就難了。
一行人走遠之後,碧瑤才問道:“小姐,我怎麼不知唐家堡還有這些規矩?”
“因為在唐家堡,我的話就是規矩。”衡玉淡淡道,“不守我的話,惹我不快,就是不守唐家堡的規矩。”
碧瑤垂頭,頓時反應過來自己問了句傻話。
等衡玉到她專門用來安置孟旭修的院子時,倒又是另一幅景象。
孟旭修即使對陌生的環境心生警惕,但他也沒像魏大那樣鬨騰。
當然,就算他想鬨也是有心無力。他雖然也常年習武,但他身份尊貴,何時受過這麼重的傷,這一次他起碼得臥床一兩個月才能完全恢複元氣。
而他能這麼氣定神閒安心養傷,最根本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很清楚,這個莊園的主人既然救了他,短時間內就不會對他做什麼。
“小姐。”有請安的聲音從房門外傳來。
躺在床上的孟旭修勉強掙紮著支起身子,這一番動作讓他剛有些血色的臉又蒼白了不少。
房門被人推開,有陽光順著被推開的門照進房間裡。
這間房子是很典型的客房布置,裡麵的布局十分簡單,一床一桌外加櫃子和凳子。這時候天氣冷了下來,為了便於床上的人養病,房間有兩個角落都擺上了炭盆,燃起了炭火。
衡玉踏進房裡,碧瑤和吳明等人都默契地留在了外麵。
“多謝小姐出手相救。”孟旭修望著踏著陽光走進來的人,眼神閃了閃,隨後立馬恢複了正常。
“公子認識我?”衡玉自從進門後就一直把目光放在孟旭修身上,他那一刻臉上的異樣雖然閃過得很快,但還是被她給捕捉到了。
孟旭修也並不否認,“有過一麵之緣。”
他那日坐在酒樓之上,而她頭戴氈帽,言語犀利。
的確隻有一麵之緣,不過他早在離開京城之前就已經探查過唐家堡的消息,自然知道傳聞中的唐家堡大小姐是什麼脾性的人。但見到真人之後才知道傳言與事實出入頗大。
“這麼說來公子應該知道我是誰了。”衡玉點頭,也不拘謹,直接在孟旭修對麵坐下,與孟旭修對視,“很巧的是,我也知道公子是誰。”
孟旭修神情放鬆,他的身子也漸漸放鬆了下來,半靠著枕頭。
畢竟他現在身體狀況的確不太好,又何必強撐著。
“我聽不懂姑娘的話。”
衡玉並不奇怪孟旭修此時會有這樣的反應,“家中下人為公子換下染血的衣物時,也把公子身上的東西都給搜尋了出來。”
明明也是存了探尋他身份的意思在,但他當時渾身染血,無論如何都是要換衣服的。所以這個理由倒是用得光明正大、無懈可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