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華宮秀麗富華, 細節的布置十分恰到好處, 溫馨中又透著貴氣, 像極了皇貴妃給人的感覺。
但她在自己唯一的兒子麵前, 總是慈愛多於威嚴的。
衡玉以前想要那個位置,皇貴妃暗地裡多次出手運作過, 以至於她如今聽到衡玉這態度一百八十度大轉變的話後,一時驚愕失了儀態。
衡玉知道什麼是皇貴妃的軟肋, 他淡淡陳述,“父皇身子最近一直不大舒坦,太醫說過要讓父皇安心靜養, 不要隨意動氣。”
百般盛寵,千番縱容,皇貴妃對景淵帝不是沒有感情的。
相比起皇貴妃的驚怒, 衡玉本人倒是淡定得很, 端起茶杯飲了一口潤喉, 方才接道:“這幾日父皇因為二舅舅的事情已經與內閣多起爭執。不過是賜官給薑家, 就已經鬨得如此大。立儲又是何等大事,前有嫡皇子賢良的情況下, 我名不正言不順。母妃是想父皇與內閣爭執, 待父皇有朝一日離開後,我與三皇兄相爭, 最後兄弟闔牆,國家內亂嗎。”
頓了頓,給了皇貴妃充足思考的時間, 衡玉才又接著道:“而且,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我突然不想要那個位置了。近幾日我一直在苦讀,身子實在有些吃不消,而坐上那個位置,肩負著那麼多責任,日日勤勉,哪裡能夠偷得浮生半日閒呢。”
“以前是我想差了,隻想到好處,沒看清壞處。”
對於自己態度的轉變,衡玉給了皇貴妃一個頗為合情合理的解釋。
他說得直白,說得平靜,皇貴妃望著衡玉,一時之間卻失了言語。
片刻後,她重新坐直,理了理因為剛剛的動作而扯出的幾道褶皺,又重新恢複成那位高貴端莊的皇貴妃,“你不想當皇帝,但薑家需要你當,你父皇想要你當。爭了那麼多年,牽扯進來那麼多人,你身處於漩渦最中間,你想怎麼退,你要怎麼退?”
皇貴妃同樣以一種很平靜的語氣把衡玉現在的處境說出來。
進退兩難,這就是他如今的處境。
很多事情,不是說你不想就能不去做的。他的身上,牽係著很多人的利益,他想退,那些人難道就會讓他退嗎?
他們會裹挾著他,一路向前。
但是在衡玉看來,彆人的意誌,從來不能動搖他的抉擇。
“薑家……”衡玉也隨著皇貴妃一道坐直了身子,輕笑起來,話裡帶著沒有掩飾的輕蔑。
“薑家利用職位之便搜刮了多少財富,又做了多少禍事。若我登基為帝,我必清算薑家。母妃再去問問兩位舅舅,如今可還願意我來當這未來儲君?”
原身對在外人麵前趾高氣昂,在他和皇貴妃麵前討好諂媚的薑家人十分輕蔑,衡玉如今表現出來的態度倒不讓皇貴妃驚訝。
“薑家對母妃又有什麼恩情呢。”衡玉為皇貴妃斟滿一杯茶,將茶水遞給她,待她潤過喉平靜下來後方才接著說下麵的話。
“如今那位外祖母對母親沒有半點恩情,薑家在母親幼時,不曾多加照看,反而多有苛待。兩位舅舅還小的時候您就入宮了,您與他們又能有多親近。血脈之情,以這些年的富貴相還,還不足夠嗎?”
皇貴妃是薑父原配所出之女,生下她沒多久生母就去世了,後來薑父續娶,繼母對年幼的皇貴妃多有苛責,薑父對這個女兒也不待見,等她到了入宮選拔的年紀便將她送入宮中當宮女。
後來她一步步往上爬,從美人到良儀到容華,再一步步爬到皇貴妃之位,陛下施恩於薑家,自此薑家人才開始捧著她,說些好聽的話,找些好聽的借口推脫當年的苛責。
古人對宗族總是看得很重,所以皇貴妃雖然看不慣薑家人的嘴臉,倒也不曾阻撓過他們的青雲路。
可事實上,除了血脈的羈絆外,薑家於她,根本沒有太多情誼可講。
皇貴妃許是有些累了,倚著軟塌輕聲歎道:“那畢竟是你的外祖家。薑家若倒,你我的臉麵又能好看到哪裡去?”
話中在乎的僅僅是她與衡玉的臉麵,而不是薑家的存亡。
看來他母妃,對於這些年薑家的醜陋吃相,也已經心有不滿了。
“薑家倒了,母妃日後也還是這大晉朝最尊貴的女人。”衡玉話中彆有所指。
大晉朝最尊貴的女人,不是皇貴妃,而是皇後,太後,太皇太後。
皇貴妃蹙起眉來,許是很久沒有與兒子這般談心了,一時間她都沒有跟上衡玉的思路,稍稍支起身子問道:“你不是說自己無意於那個位置嗎,那這句話又從何說起?”
“動亂已經平息,不多時三皇兄就要班師回朝了。父皇不喜皇後娘娘,又因為我的緣故一直遷怒三皇兄,母妃可要多替三皇兄說好話。三皇兄這人性子和軟,必會感念母妃恩情。畢竟真要算起來,母妃可從來沒有對不起他。”
三皇子年紀還小時,皇後母族因為牽扯進藩王禍事,滿門抄斬。皇後最後在鳳儀宮中鬱鬱而亡,怨不得其他人。
彼時三皇子處境堪憂,皇貴妃執掌後宮,得知下麵人的怠慢後,嚴厲敲打了一番,三皇子的處境才逐漸好轉起來。後來他出了宮,有了功勞,這才一步步站穩腳跟。
不得不說,皇貴妃能從一名宮女爬到如今正一品皇貴妃之位,手段著實驚人,在細節上極少出現差漏。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此間分寸她向來把握得很好。
對於三皇子的事情,她從不火上澆油,把自己牽扯進去。偶爾也會在自己力所能及範圍內施一些小恩小惠。
所以衡玉方才能夠說動皇貴妃。